天边刚泛起鱼肚白，杆子就被浓烟呛醒了。
老猎户冲出门，看见东山方向腾起滚滚黑烟，火舌舔舐着墨绿的松林，把半个天空染成血色。风裹着火星子扑到脸上，烫出细小的水泡。
"着山火了！"杆子抄起铁锨就往村口跑，迎面撞上慌乱的村民，"狼孩呢？谁看见狼孩了？"
没人回答。昨夜追着狼人进山的少年至今未归。
杆子正要往火场冲，乌恩其的鹿头杖横在胸前。老萨满脸上涂着防火的泥浆，眼白在烟灰里格外瘆人："不能去！这是天火，专烧孽障的！"
"可那孩子......"
"你听！"
风里传来此起彼伏的狼嚎，忽远忽近，像在传递某种讯息。杆子突然发现火势有古怪——烈焰在松林边缘烧出清晰的弧线，恰好把村落和深山隔成两半。
乌恩其的骨铃叮当作响："狼王在划界呢。从今往后，人归人，狼归狼。"
正午时分，火势渐弱。杆子踩着滚烫的灰烬摸进山，每走几步就能踢到烧焦的动物尸体。在一处岩缝里，他发现了蜷缩成团的狼孩。
少年浑身是伤，怀里却死死搂着个铁皮匣子。杆子掰开他僵硬的手指，匣盖弹开的瞬间，一沓发黄的纸张滑出来——最上面是张人体实验记录表，贴着泛黄的照片：襁褓中的婴儿胸口画着狼头标记，日期正是五年前屠村那天。
"狗日的小鬼子！"杆子一拳砸在石头上。文件详细记录了日军如何用狼奶喂养婴儿，如何注射药物增强抗寒能力。最后几页被血浸透了，只能辨认出"实验体逃脱""母狼干扰"等零碎字句。
狼孩突然抽搐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杆子扒开他衣领，惊见心口的狼头胎记正在渗血——那不是胎记，是烙铁留下的伤疤！
"醒醒！"老猎户拍打少年的脸，"你记得自己是谁不？"
狼孩的瞳孔时而缩成针尖，时而扩散到布满整个眼眶。他猛地抓住杆子的衣襟，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实...验...第...七...号..."
三更梆子刚响过，村东头突然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杆子赶到时，只见王寡妇家的窗户大开，炕上留着带血的爪印——和她家六岁的幺儿一起消失的，还有挂在墙上的狼皮褥子。
"是狼人！"王寡妇瘫在地上哭嚎，"它把我娃叼走当狼崽养去了！"
杆子蹲下细看爪印，心里"咯噔"一声。这脚印比成年狼小，比狼孩大，五趾分明带着弯曲的钩爪——正是前夜出现在母狼坟前的怪物。
乌恩其抓把香灰洒在脚印上，灰烬竟诡异地聚成箭头，指向火场深处。"母狼的魂不安生啊。"老萨满的骨铃无风自动，"它要讨个真正的狼崽当替身。"
狼孩突然从人群后挤进来，鼻翼急促翕动。他抓起炕上的血渍闻了闻，转身就往外跑。杆子追到院外，只听见风中飘来少年嘶哑的喊声："不...是...狼...是...人..."
跟着血迹追出三里地，狼孩停在一处背风的雪窝前。杆子拨开枯草，露出个半人高的洞口——里面整齐摆放着五具孩童骸骨，每具天灵盖上都有个规则的圆孔。
"是取脑术。"随后赶来的乌恩其声音发颤，"关东军731部队的勾当，他们相信吃啥补啥。"
最骇人的是最外侧那具小骸骨。它穿着红肚兜，颈骨上套着银项圈，骨头却呈现出诡异的青灰色。狼孩跪在骸骨前，突然发出声不似人声的尖啸——那具小骸骨的右手骨，竟然缓缓抬起来指向东南方！
杆子的猎枪"啪嗒"掉在雪地上。他认得那个项圈，五年前他亲手给孙子戴上的长命锁。
"原来我孙儿不是被狼叼走的......"老猎户的眼泪在胡茬上结冰，"是让小鬼子抓去喂了狼人！"
乌恩其在雪洞前摆出招魂阵。九盏獾油灯排成北斗状，中央放着从日军文件里找到的头发样本。当老萨满摇动第七下骨铃时，所有灯火突然变成幽绿色。
"来了！"乌恩其厉喝。
松林里传来树枝断裂的脆响。那东西人立行走却有狼的轮廓，左爪拖着王寡妇的幺儿，右爪......赫然是只人手！
狼孩像箭一般射出去。两个身影在雪地上翻滚撕咬，所过之处鲜血淋漓。杆子终于看清了怪物真容——它长着二愣子的脸，身体却布满狼毛，嘴角一首撕裂到耳根。
"是鼠疫！"乌恩其突然大喊，"他吃了染疫的狼脑才变成这样！"
怪物趁机扑倒狼孩，獠牙首奔咽喉。千钧一发之际，杆子的猎枪响了。子弹打中怪物肩膀，溅出的却是墨绿色的脓血。
"爹......"怪物突然发出二愣子的声音，"救我......"
杆子如遭雷击。就在他晃神的刹那，乌恩其的骨杖重重杵地："山神收人了！"
岩壁上的积雪轰然崩塌。杆子最后看到的，是狼孩拽着昏迷的孩子滚进岩缝，而怪物和二愣子模糊的脸，一起被埋在了万吨白雪之下。
雪崩平息后，乌恩其从灰烬里扒出半块烧焦的怀表。表盖内侧照片上，穿白大褂的日本军医搂着个少年——少年笑得很甜，右颊酒窝和二愣子一模一样。
"原来汉奸是他亲爹......"老萨满把怀表扔进余火，"难怪当年鬼子进村像回家。"
远处传来狼孩的呼唤。杆子回头望去，少年背着获救的孩子站在火场边缘，身后是焦黑的人间，面前是苍茫的雪原。一道火墙，两个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