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时，苏建国顶着一身风雪回来了。他的棉袄上结了一层冰碴子，眉毛和胡须上都挂着白霜，像是刚从冰窖里爬出来。
"电报...拍出去了。"他喘着粗气，从贴身的衣袋里掏出一张盖着红戳的回执单，"加急的...花了三块钱..."
赵秀兰接过那张湿漉漉的纸条，上面潦草地写着收报地址：新疆建设兵团X师X团团部转江振华。她的手抖得厉害，纸条上的字迹都模糊了。
"我写了..."苏建国压低声音，凑到妻女跟前，"'京市苏晚晴致新疆建设兵团某师某团江振华首长：李强（革委李庆山子）纠缠女日甚，今遭其推搡重伤入院，危及性命及全家安危。恳请念及旧谊，准允与江凛同志速领结婚证，解燃眉之急。万望速复！'"
苏晚晴轻轻点头。这份电报措辞得当，既说明了事态严重性，又点出了利害关系。她看向窗外越来越大的风雪，心中默默计算：新疆距离京城三千多公里，就算加急电报，至少也要三天才能收到回复。
"爸，妈，"她突然说，"我想出院。"
"不行！"赵秀兰立刻反对，"医生说要观察三天..."
"在医院反而危险。"苏晚晴压低声音，"李庆山肯定会派人来'探望'。我们得趁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尽快做好准备。"
苏建国沉思片刻，点了点头："闺女说得对。明天一早就办出院。"
赵秀兰还想说什么，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三人同时绷紧了身体。
"苏晚晴同志是在这个病房吗？"一个陌生的女声在门外响起。
苏建国示意妻女别出声，自己走到门口，将门拉开一条缝。门外站着一个穿着旧军装、戴着红袖章的中年女人，脸拉得老长。
"我是区革委会的刘干事。"女人冷冰冰地说，"李主任让我来看看苏晚晴同志。"
苏建国的手在门框上收紧，指节泛白。但他还是侧身让开了路："在...在里面..."
刘干事大步走进来，居高临下地打量着病床上的苏晚晴："听说你摔伤了？年轻人走路要小心啊。"
苏晚晴藏在被子下的手攥紧了床单，脸上却露出虚弱的微笑："是...是我自己不小心...滑倒了..."
刘干事满意地点点头，从兜里掏出两个苹果放在床头柜上："李主任关心群众，特意让我带的。好好养病。"说完，意有所指地看了苏建国一眼，转身离开。
等脚步声远去，赵秀兰"哇"地哭出声来："这是...这是警告啊..."
苏建国一把抓起那两个红得刺眼的苹果就要往窗外扔。
"爸！"苏晚晴急忙拦住，"别冲动！收下，明天当着护士的面吃。"
苏建国愣了片刻，随即明白了女儿的用意，颓然放下手："闺女...你..."
"咱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等。"苏晚晴压低声音，"等江家的回电。在这之前，一个字都不要多说。"
夜幕完全降临，病房里的灯忽明忽暗。远处传来隐约的口号声，不知哪个单位又在搞夜间学习。苏晚晴望着窗外纷飞的雪花，思绪飘向遥远的西北——那个素未谋面的"未婚夫"江凛，会是什么样子？他会答应这场荒唐的婚姻吗？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薄纱窗帘，在红砖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苏晚晴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单人床上，身上盖着松软的棉被。她轻轻转头，后脑的伤口立刻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让她不自觉地倒吸一口凉气。
环顾西周，这是一间约十二平米的卧室，墙上贴着淡蓝色的碎花墙纸，靠窗摆着一张原木书桌，上面整齐地码放着书籍和备课笔记。床头柜上放着一个白瓷杯，杯中的水还冒着热气，显然是刚换过的。
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随即房门被推开一条缝。赵秀兰探头进来，看到女儿醒了，脸上立刻露出欣喜的神色："晚晴，你感觉好些了吗？"
她穿着一件藏青色的确良衬衫，领口别着一枚小巧的毛主席像章，头发整齐地挽在脑后，整个人透着知识女性特有的干练气质。
"妈，我没事。"苏晚晴试着坐起身，声音还有些虚弱，"爸爸呢？"
"去厂里安排工作交接了。"赵秀兰走进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先吃点东西吧，我熬了小米粥。"
托盘上放着一碗金黄的小米粥，旁边是两片烤得恰到好处的馒头片和一小碟自家腌的酱菜。食物的香气让苏晚晴突然意识到自己饥肠辘辘。
赵秀兰把托盘放在床头柜上，伸手摸了摸女儿的额头："烧退了些。王大夫说你要静养三天，怎么突然就坚持要出院？"
"医院里人多眼杂。"苏晚晴接过母亲递来的粥碗，小口啜饮着，"李家人肯定会去打听消息。"
小米粥熬得浓稠适中，带着淡淡的甜香。苏晚晴这才注意到盛粥的碗是精致的骨瓷，边缘描着一圈淡蓝色的花纹，在这个年代算是难得的奢侈品。
"慢点喝。"赵秀兰在床边坐下，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今早你爸爸去邮局发了加急电报，顺便给江家写了封信，把事情说得更详细些。"
苏晚晴接过信封，上面用遒劲的钢笔字写着"新疆建设兵团某师某团江振华同志亲启"。她轻轻着信封，突然问道："妈，江叔叔...会答应吗？"
赵秀兰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你爸爸和江振华是抗美援朝时的战友，过命的交情。当年江家遭难时，是你爸爸冒险收留了他们三天..."她顿了顿，"不过这事你别往外说。"
"那...婚约的事？"苏晚晴小心翼翼地问。
"那是你爸爸和你江叔叔还没结婚的时候就说好的。"赵秀兰叹了口气，"后来运动开始，江家为避祸主动申请调去新疆，这事就再没提过。没想到现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