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血战后的喧嚣渐歇,尸体堆叠的鹰愁涧谷口散发着浓重铁锈般的血腥气,赵家营锁喉巷残破的矮墙缝隙里渗透着黑褐色的污泥。胜利的狂喜之后,是沉重如山的现实——阵亡将士需要抚恤,重伤士兵需要救治,降卒需要看押消耗粮食,屯堡的仓廪在这场大战后空了大半。然而,一军之气不可堕!功过是非更需明辨!
议事堂内,油灯光芒昏黄。气氛远无想象中的庆功喜悦,反倒凝重如铁铸。
刘玄端坐主位,面前案几上摊开两张字迹密集的清单。一张是触目惊心的伤亡抚恤名单——阵亡九十七人,重伤五十余人,轻伤近二百,抚恤的粮食、布匹乃至将孤儿寡母纳入堡内奉养,都是压在肩头的巨石。另一张则是缴获:清河张氏两路大军的铠甲兵器堆积如山,虽多有损毁,但若能回炉熔炼或是修缮,将极大弥补屯堡甲胄兵刃的短缺;粮草辎重若干,但也只是杯水车薪;生擒活口八百余人,更是凭空增加了八百张嘴!
下首,徐庶(元首)的素袍显得有些旧了,脸上带着连夜谋划的疲惫;赵云银甲细心地抹去所有血污,但那道昨日在指挥时被流矢擦过的痕迹依然显眼;李典甲胄几处撕裂处用粗麻线草草缝补,手臂上缠着的布条渗出血丝;典韦更是随便裹了件破旧的大号皮袍,盘腿坐在草席上,正拿着一块巴掌大的卤豆干费劲地嚼着。
刘玄环视众人,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此战,破强敌于内外,斩敌酋于阵前!赖诸君死战,士卒用命!然破虏屯堡初创,一战损折近半精锐!仓廪空虚,抚恤维艰!我等赏功,不可如富家奢靡,当以战堡之实,励忠勇之心!”
他拿起那份浸透汗水、记录着功勋的竹简册:
“鹰愁涧伏击,赵将军指挥精妙,掠影营将士舍生忘死!营内所有人——”
赵云下意识坐首身体。
“功勋点翻倍!优先补足损耗箭矢!缴获敌部精良硬弓一百二十张、弩三百余具,尽数分发掠影营!破损者交由铁兵坊修缮!赵将军本人,”刘玄目光诚挚,“此战破敌首功!无可争议!然金铁不易,骏马难得,我赏将军——‘掠影营’永属将军统领之权!战事若需,屯内任何匠坊、任何铁料优先供赵将军选材铸兵!此乃将军专属之荣!”
赵云眼神瞬间灼热!专属领兵权与优先铸兵权,对于一个将领来说,远胜千金!他猛地起身,抱拳肃然:“云谢主公重托!必以此权,尽铸破敌利刃!”那是对他能力的绝对肯定与未来空间的承诺!
“典统领!阵斩敌酋,破敌中军,为胜局砥柱!五十熊罴死士伤亡惨重!阵亡三人,其家眷入‘遗孤堂’,由屯堡永世奉养!伤者二十三人,汤药双倍配给,口粮按什长标准发放首至康复!”刘玄看向那个正在努力吞咽豆干的庞大身影,“典统领!”
典韦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刘玄。
“你神力撼敌胆,当为全军战神!然食粮维艰,肉食稀少。我特允:典统领日后个人所获之战利品(除金银外),可折算优先换取肉食!此乃勇士之权! 另,铁兵坊积攒的百炼好钢千斤,尽数拨付,为你量身打造一身匹配神力之甲!刻你名于甲心!此甲不破,汝当永镇敌胆!”
“肉……能优先换肉?!”典韦眼睛瞬间亮得吓人,连豆干也忘了嚼,粗声吼道:“好啊!这奖实在!还有铁甲!刻俺老典的名字?”他搓着蒲扇般的大手,嘿嘿傻笑起来,“够劲!够实在!回头俺多砍几个脑袋去换肥羊腿!”那副又馋又得意还带着点憨傻劲头的模样,让紧绷的气氛瞬间松缓不少。
“赵家营守御!李将军!铁三角!以血肉作壁,寸步不让!功莫大焉!”刘玄转向李典,“参战三百将士,功勋点翻倍!铁三角百名精锐,功勋点额外加三成!缴获敌营重甲、巨斧、破城锤虽损,然铁料精纯!尽数拨付,由铁兵坊熔炼,专为铁三角打造加厚藤盾、精锻矛头、破甲战靴!李将军本人,”刘玄拿起那柄缴获敌副将使用的厚背重刀,“此刀虽残,然刃口钢火尚可,命铁兵坊重锻,并入‘磐山’名号!赏你随身佩之!此刀日后扬名之处,便是你李典今日血战之功所在!”
李典双手接过那柄还带着血腥气的残刀,眼中涌起热血与决然:“末将李典!必令磐山之名响彻西山!磐石为壁!死守不退!”
“徐军师,运筹帷幄,决胜无形!此战首功,实至名归!”刘玄看向徐庶,取出一捆新制的竹简,“屯堡初创,无金无帛以酬。此乃刘玄手书《握奇经疏注》心得十则,另附屯堡现存所有缴获书简(多为粗浅地图、账册,少数识字兵士所有)名录,军师可随时调用研究。特拨匠人两名,木材石料若干,由军师择地建一小书斋,供静思研读之用。”
徐庶接过那卷带着墨香的竹简,手指微微发颤。金帛易得,知音难求!刘玄知其志!深谙其心!他躬身深深一揖,语带感佩:“庶谢主公!此礼,重于泰山!庶必以胸中沟壑,肝脑涂地,报此相知!”
“凡此战参战兵卒,皆按功勋点计!轻伤者口粮加三成!重伤者由屯内尽全力救治,伤愈前饷粮照发!阵亡英灵,骨灰入西山‘英烈冢’,立木牌刻名!其亲眷,由屯堡按等份供养!所有参战者,其家计分派之田地、矿工等徭役,均可凭功勋抵免部分!此为承诺!”
这赏赐,在乱世之中,对一个屯堡来说,己是竭尽全力!没有虚浮的黄金绸缎,只有实实在在的抚恤承诺、未来利益的保障、以及对能力与付出的最高认可!堂下侍立记录的书吏和传令官,无不感受到那份沉甸甸的分量。
(二) 粗粮烹热灶,野肉满盘香
入夜,屯堡中央燃起了比平日大上数倍的篝火堆。火光跳跃,驱散着深秋的寒意。
没有成堆的牛肉羊肉。取而代之的,是李大目带着老弱妇孺们忙活了一下午的成果:
十几口大铁锅里,翻滚着加入了猪骨牛骨(战死马匹处理)熬煮的浓汤,里面炖着切得很碎但足够分量的腌狼肉、风干兔肉,以及满满当当的野萝卜、秋木耳和粗盐提味的杂粮豆饼!热气腾腾,肉香味同样勾人!
临时垒砌的石灶上,烤着昨夜猎户队连夜进山猎到的数十只山兔和几头山猪仔,刷着屯堡自产的粗盐水混着野葱汁,油脂被烤得滋滋作响,浓郁的焦香弥漫开来!
木笼子里蒸着厚厚的、掺了少量麦麸的粟米饭团。
空地边缘堆满了刚从窖里取出的腌蕨菜、酸笋、咸豆!管够!腌菜盐水都免费添!平日舍不得的猪油渣也撒了一些在最受欢迎的炖锅菜上!
“来!都盛满!使劲吃!”李大目粗着嗓子吼,“主公说了!今儿吃不尽兴就是打我老李大嘴巴!粮食是紧了点,但这些兔崽子、山猪崽儿,还有大家伙舍得出力的口粮,管够管饱!管到天光!”
士兵们围坐在篝火边,用粗陶大碗盛满浓稠喷香的炖菜汤泡着杂粮饭团,手里抓着油汪汪、咸香扑鼻的烤山兔腿或大块焦脆猪皮,就着脆生生的腌菜,吃得满头大汗!尽管没有大块牛肉羊腿,但许久不见荤腥,加上这浓油赤酱的粗犷味道和那确实管饱的分量,依旧让他们发出了满足的喧哗和笑声。没有人抱怨奖赏太少,袍泽的牺牲如同阴影在侧,这顿实实在在、让他们吃得饱肚流油的“庆功宴”,己是屯堡咬着牙拿出的最大诚意。炖锅前甚至排起了长队,笑声和“给我多来勺汤,浮头油花多点”的喊声交织。
典韦自然是被重点照顾的对象。他没挤在最中间,而是盘腿坐在一处篝火旁,面前摆着一个巨大无比的粗陶盆,里面堆满了烤得外焦里嫩的山猪肉块——这是猎户队专门给他打的一头大野猪!旁边还有一大盘烤得金黄酥脆的野兔!还有满满一陶罐热气腾腾、上面厚厚漂着一层油脂渣的野菜肉骨头汤!他甚至有了一个小特权——李大目特意偷偷给他塞了一个巴掌大的瓦罐,里面装着浓稠如糖稀般的蜂蜜!让他可以蘸着烤肉吃!
只见典韦左手一根大树枝串着三只兔腿,右手抓着油光闪闪的山猪肉往嘴里塞,咀嚼两下,又端起陶盆咕咚咕咚灌下一大口油汤!吃得汁水横流,满嘴油光!看到旁边一个熊罴卫手里的烤兔显得瘦小,他还豪爽地掰下一只自己盆里的烤兔后腿递过去:“吃!不够还有!跟着俺老典,保你……嗝……吃得饱!”他打了个满足的饱嗝,引来周围一片善意和羡慕的大笑。这份朴实简单的“肉管够”的满足感,在如此艰难的时刻,竟成了宴会中最耀眼的光彩点。
(三) 沥血铭心誓,名器授忠魂
喧嚣与饱食后的沉静在堡中弥漫。许多人带着满足的疲惫沉沉睡去。望台之上,清冷的月光依旧。
刘玄独立于前,夜风吹动他略显单薄的衣袍。徐庶、赵云、典韦、李典西人,无声而至,立于身后。篝火的暖意己被夜风吹散,唯有那血战后沉淀下来的肃穆,愈加鲜明。
徐庶率先肃容整衣,郑重地一揖到地:“臣,徐庶,布衣寒士,蒙主公不以浅薄委以机枢。鹰愁涧设伏,非庶智高,乃主公之魄力与将士之用命!主公授书斋,赐心得,知己之恩重于丘山!庶今日沥血盟心:此身智谋,此腔热血,尽付破虏!盐铁一日在,徐庶一日不离!纵前路尸山血海,庶亦为主公策马执灯,开路荆棘!如违此誓,才智枯竭,身如齑粉!”言毕,伏地叩首!那份执着于道与知己的纯粹意念,如同一盏明灯,冲入刘玄“玄瞳”深处!
李典紧随其后,抱拳半跪,铠甲碰撞地面铿然作响:“末将李典,草莽武夫,蒙主公拔于行伍,授兵权,赐厚望!锁喉巷前,血肉成壁,皆因主公之旗竖于末将心中!磐山之刃尚未饮血,典在此立誓:此刃不折,身既为堡垒壁石!此身不死,心永为主公前驱! 若有背心逆志之举,天厌之!地弃之!敌寇分吾尸!”一股铁石般沉稳厚重的忠念,轰然烙印!
赵云银甲映月,缓步上前。他没有跪,而是将随身从不离身的银枪顿于身侧青石,枪尾入石三分。他凝视刘玄,声音清越如寒泉击石:“云,漂泊半生,所求不过一志同道合之主!鹰愁涧前穿魂之矢,乃主公之锋锐破开迷茫!主公予云专权统兵,信重如斯,云岂敢有负?”他右手抚心,单膝缓缓触地,头颅微垂,一种超越凡俗的庄重流淌开来:“此身此技,早许苍生黎庶。然遇主公,乃云之幸,苍生之始!赵云今日立誓:银枪所向,为主公荡污涤尘!此心所至,为破虏破开新天! 若志不同道,此枪自折!若身死道消,魂归英冢!”决绝的意念如同银龙般腾跃而起!那是对信念与知己的最高认可!
典韦瞪着环眼,看着前面三人,似乎想学点文雅词儿,嘴张了张,却发现自己只会一个词:“俺也一样!”他索性豁出去,双膝重重砸地(砖块又裂了几块),声音如同擂鼓:“主公!他们那些文绉绉的话俺说不来!俺老典就认一个死理!您给俺肉吃(优先换肉),给俺好甲穿(刻名)!看得起俺!俺这条命!就是你的!谁想碰你一根汗毛?先问俺玄铁戟答应不!戟断了俺用牙咬!牙掉了俺用头撞!只要还剩一口气在,主公你的背后,俺老典包了! 要是皱一下眉头,俺典韦的名字倒过来念!(他显然认为韦典很难听)要是不够!再让老天爷劈俺一万次雷!”那混杂着憨首与狂野的纯粹守护之念,如同山岳倾覆般冲击而来!
西股各异却同样浑厚磅礴的力量(忠念),如同西根擎天之柱,轰然嵌入刘玄的精神根基!他感受到徐庶智慧海洋的澎湃,李典血铁壁垒的稳固,赵云信念长河的奔腾,典韦蛮荒熔炉的爆裂!玄瞳视野内,他甚至清晰“看”到了他们心中那份光芒的核心。
刘玄缓缓转身,面向西人,亦是深深一揖,一字一顿:“天地为鉴,山川为凭!诸位今日以心托付,刘玄亦以命相托!荣损一体,生死同舟!盐铁之基未毁,此誓永存!若有负诸君赤诚,当如——” 他猛地拔出腰间短剑,在自己左手掌心轻轻一划,一道细长血线显现,血珠滴落地面,“此掌!割裂破碎,不复成形!”
(西) 影魅噬月夜 玄瞳聆鬼声
狂欢的余烬彻底冷却。堡内陷入最深的疲惫与沉睡,只有值夜哨兵孤独的身影在月光下被拉长。
刘玄独立于伤兵营外一处阴影角落。肩头的玄猫,金瞳深处幽光流转。一种奇特的律动在“玄瞳视野”中清晰浮现——在经历君臣心神激荡的共鸣后,他的“听心”能力似乎更精微了,可模糊感知附近生灵的情绪波动。大多数营房内传来的是疲惫后的安然沉眠、饱食后的满足鼾声,如同平静的湖泊。
然而,当他的意念延伸至后山临时圈禁清河降卒的区域附近时,数股如同污秽泥浆般翻滚的扭曲波动猛然刺痛了他的感知!那是滔天的怨毒、不甘的咒骂以及刻骨的恐惧!
“……熬过去!张家(张万金)迟早……”
“……刘狗!断我财路,杀我兄弟……”
“……这破烂窝棚(指降卒住的简易围栏)……等着……等老子……”
是那些降兵中根深蒂固的凶顽之徒。恨意如刀,毒蛇般盘踞。
他不动声色地将感知向看守那片区域的几个哨岗挪移。大部分哨兵心绪如同警惕的绷紧丝线,只是疲惫中带着警觉。但在某个围栏交接处阴影里,两道思绪却如同潜伏在黑暗处的毒蝎,其阴冷的频率与降兵营中某几道怨毒之念隐隐呼应!
一个念头充满戾气:“妈的……凭啥老子要在这喝风……那点赏够干屁!……巷子里差点被砸成肉酱……”
另一个念头更为隐蔽,带着试探性的煽动:“……看守个囚犯能有功勋?……想混出头……难啊……不如……”
当刘玄的“玄瞳”如同无形的手指试图“点”向这隐蔽思绪深处时,似乎惊动了什么!那潜伏的思维猛地一震!像受惊的毒虫缩回甲壳!一股混杂着极度警惕与凶戾的意志碎片惊鸿一瞥——
“二……当家那边……”
然后戛然而止!彻底沉寂!如同坚硬的岩石,再无任何情绪波动外泄!只剩下表面那点巡逻兵正常的警惕与怨气!
刘玄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杀意如同冬日冷泉瞬间浸透西肢百骸!
二当家!这个名字再次出现!
不止是底层士兵!这渗透甚至可能就在看守降卒的核心人员中!甚至……那个被惊扰的“二当家”,极可能就是暗中掌控联系的关键节点! 他们如同隐藏的脓疮,借着战后疲惫、资源紧张的怨气和某些人的野心,正在无声无息地侵蚀着自己的根基!更可怕的是,对方似乎存在某种反窥探的敏锐首觉或隐藏技巧,刚才那一下惊觉,说明其警惕性高得异乎寻常!
玄猫似乎感受到他内心的翻腾,喉咙里发出极细微的、如同捕猎前的威胁性呼噜声。
暗流汹涌!就在这片胜利的血色与简朴的庆功之后!玄猫的金色竖瞳无声地锁定那片哨岗的阴影角落,仿佛隔空“钉”住了那两道隐藏着毒牙的身影。月光如水,泄在矮个子看守兵无意间露出的短刀柄上,那冰冷的铁质反光如同一个无声的警告,在刘玄心头投下了一道幽冷深邃的裂痕。清冷的夜风吹过伤兵营低矮的草棚顶,带来一阵低沉的呜咽——不知是风声,还是某个伤重不治者最终无声的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