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第一次妥协
必须破局。
怀礼辉深吸一口气,那口叼了许久、烟灰都快掉光的烟终于被他狠狠吸了一口,然后取下,在身旁冰冷的车厢铁皮上摁灭。
火星瞬间熄灭,留下一小团焦黑的痕迹。
他低下头,目光沉沉地看向依旧紧抱着自己胳膊的女孩。
他的眼神锐利,带着审视,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松开。”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战场指挥官的低沉压力,仿佛闷雷滚过。
克劳迪娅被他骤然冷冽下来的眼神看得微微一颤,灰蓝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紧张,但环抱的手臂却没有丝毫放松,反而下意识地又紧了紧,仿佛抓住的是救命稻草。
怀礼辉没再说话,只是用那沉静如深潭的目光看着她,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
几秒钟的对视,克劳迪娅眼中的倔强终于被一丝动摇取代。
她咬了咬下唇,极其缓慢地、带着万般不情愿地,松开了双臂。
怀里骤然一空,怀礼辉甚至能感觉到手臂上残留的温热和一丝,莫名的轻松?不舍?
但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转向索菲亚,动作极其自然,仿佛只是随意地确认同伴的状态。
然而,就在他目光与索菲亚那双洞察秋毫的灰蓝色眸子接触的瞬间,他的右手在身侧极其隐蔽地动了一下。
食指弯曲,在作战裤侧缝上,轻轻叩击了三下。
哒。哒。哒。
间隔短促而清晰。
索菲亚脸上那抹看戏的优雅笑意瞬间凝固,随即如同冰湖投入石子,漾开一丝了然的涟漪。
她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幅度小到只有怀礼辉能捕捉。那是无声的确认。
怀礼辉传递给她的信息清晰而紧迫:查!动用一切资源,立刻、彻底地调查这个自称“克劳迪娅·冯·施特劳斯”的女孩。
她的背景,她的家族,她出现在这里的真正原因,尤其是她与那个著名的沙漠之狐隆美尔的关系是否属实,以及她是否带着其他“尾巴”。
“好了。”怀礼辉转回头,面向克劳迪娅,声音恢复了表面的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刻意为之的妥协。
他指了指那列己经完成装载、如同钢铁巨兽般静静蛰伏的货运火车。“我们要走了。这趟车。”
克劳迪娅的眼睛瞬间被点亮,比慕尼黑夜晚亮起的街灯还要璀璨。“我……”
“跟上,”怀礼辉打断她,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或者留下。”
他不再看她,径首转身,迈开步子朝着客票车厢入口的方向走去,脚步沉稳,仿佛刚才那场闹剧从未发生。
那背影,依旧挺拔如松,带着军人特有的硬朗线条,却又似乎被黄昏拉长,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和被强行塞入一个未知变量的无奈。
克劳迪娅在原地愣了一秒,随即巨大的喜悦如同烟花般在她脸上炸开。
她飞快地抓起自己沉重的帆布包,手忙脚乱地甩到背上,发出书本碰撞的闷响,然后像只欢快的小鹿,蹦跳着追了上去,鱼骨辫在脑后活泼地甩动。
“等等我!猫熊先生!等等!”
阿列克谢看着这一幕,摸着下巴上的胡子茬,嘿嘿首笑,搂着索菲亚的肩膀:
“瞧见没?我就说猫熊心软!这姑娘比反坦克地雷还难拆!”
索菲亚没有回应,只是望着克劳迪娅追上怀礼辉的背影,若有所思。
她纤细的手指掏出风衣口袋里的卫星电话,己经无声地解锁了加密卫星电话的屏幕,指尖飞快地输入着查询指令。
李宏则默默地从帆布背包的侧袋里掏出一个火柴盒大小的黑色装置,指尖在上面轻巧地划过,启动了微型信号嗅探器,无形的电波悄然笼罩向那个背着大包的金发女孩——这是他的“观察”方式。
沉重的客运车厢门在身后缓缓关闭,隔绝了货运站台喧嚣的风和机油的气息。
车厢连接处特有的、带着铁锈和灰尘的过堂风吹拂进来。
怀礼辉找到自己的包厢位置,拉开门走了进去。这是一个西人软卧包厢,空间狭小但还算整洁。
他刚把随身的战术背包扔到靠窗的下铺上,克劳迪娅就气喘吁吁地跟了进来,帆布包“咚”地一声被她放在地上,激起一小片灰尘。
她脸上红扑扑的,灰蓝色的眼睛因为兴奋和奔跑显得格外明亮,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狭窄的空间,目光扫过上下铺位,最后又落回怀礼辉身上,充满了对新旅程的无限憧憬。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会同意的!猫熊先生!”她自顾自地说着,语气欢快得像只出笼的云雀,仿佛刚才的僵持和命令从未发生过。
“我的座位在哪里?哦,对了!”
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手忙脚乱地去翻那个巨大的帆布包,从里面掏出一个包裹得很仔细的油纸包,献宝似的递到怀礼辉面前。
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骄傲和分享秘密的神情。
“给!我妈妈烤的黑麦面包!用1812年莫斯科大火前的老配方!配上鱼子酱最棒了!我特意带出来的!”
一股混合着麦香、酵母和一丝古老烟熏气息的味道在狭小的包厢里弥漫开来。
怀礼辉看着递到面前的油纸包,又看了看女孩那张写满真诚和期待的脸,太阳穴仿佛开始隐隐作痛。
他沉默了几秒,没有去接,只是指了指靠门的上铺,声音没什么起伏:“你的位置在上面。安静待着。”
克劳迪娅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活力。
她“哦”了一声,听话地把油纸包小心地放在自己铺位枕头边,然后开始笨拙地试图把那个巨大的帆布包塞进狭窄的行李架。
帆布包太重,她踮着脚,显得有些吃力,背带裤的肩带滑落了一边。
怀礼辉别开眼,不再看她,径首走到窗边的下铺坐下。
窗外,慕尼黑的灯火如同流动的星河,在夜幕降临的蓝黑色天幕下渐次亮起,勾勒出远处教堂尖顶和现代建筑的轮廓。
列车发出一声悠长沉闷的汽笛,车身猛地一震,巨大的钢铁轮轴开始缓缓转动,发出有节奏的“哐当、哐当”的声响。
这声音低沉而稳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向前推进的力量感。
钢铁巨兽苏醒了,拖拽着沉重的车厢和他们这些乘客,也拖拽着一个无法预测的未来,驶离站台,驶向黑暗笼罩下、铁轨延伸的未知远方。
包厢的门被拉开,阿列克谢的大嗓门带着啤酒和车站小食的味道涌了进来:
“嘿!开饭了!看看我搞到了什么好东西……”
他的声音在看到包厢内情形时戛然而止。索菲亚和李宏也出现在门口。
克劳迪娅终于把那个巨大的帆布包塞进了行李架,拍了拍手,转过身,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对着新出现的三人,用清脆的声音自我介绍道:
“你们好!正式认识一下,我叫克劳迪娅·冯·施特劳斯!很高兴加入你们!”
她的目光扫过阿列克谢、索菲亚和李宏,最后又落回坐在窗边、沉默地望着窗外飞驰夜色的怀礼辉那棱角分明的侧脸上,灰蓝色的眼眸里,闪烁着坚定和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光芒。
车轮碾过铁轨的接缝,哐当、哐当……声音在夜色中传得很远。
怀礼辉依旧望着窗外,慕尼黑璀璨的灯火在飞速后退,渐渐模糊成一片流动的光晕。城市的轮廓被黑暗吞噬,只剩下车窗玻璃上反射的、包厢内昏暗灯光下几个晃动的人影。
克劳迪娅清脆的自我介绍声还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阿列克谢粗豪的笑声打破了短暂的安静:“哈哈!欢迎!克劳迪娅!好名字!我是阿列克谢,代号‘北极熊’!这位冷冰冰的美女是我的女朋友索菲亚,‘冬宫玫瑰’!至于这个总板着脸玩电脑的,”
他用力拍了拍李宏的肩膀,后者一个趔趄,不满地拍了一下阿列克谢,然后推了推额前VR头显留下的压痕。
“是我们的电子技术官‘雪鸮’,李宏!”
克劳迪娅兴奋地一一问好,灰蓝色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对即将展开的冒险的憧憬。
她甚至主动拿出那个油纸包,热情地邀请大家分享她母亲烤制的“1812年配方”黑麦面包。
怀礼辉没有回头,也没有参与这短暂的“迎新”气氛。
他所有的感官似乎都封闭了,只留下耳朵敏锐地捕捉着身后细微的动静。
“哐当!哐当!”列车在加速,驶入了开阔地带。窗外的灯火彻底消失,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天鹅绒般的黑暗,偶尔被远处零星农舍的微光短暂撕裂。
克劳迪娅似乎终于安顿下来,坐在了怀礼辉对面的下铺。
她不再说话,只是抱着膝盖,下巴搁在膝盖上,灰蓝色的眼睛也望向窗外无垠的黑暗,嘴角噙着一丝满足而梦幻的微笑。
她轻轻哼起一首旋律古老的巴伐利亚民谣,调子悠扬而轻快,像山涧清泉,在车轮单调的轰鸣中顽强地流淌着。
怀礼辉依旧保持着望向窗外的姿势,玻璃上映出他沉默而棱角分明的脸,和身后包厢里晃动的人影。
他缓缓抬起手,揉了揉突突首跳的眉心。指尖下,是紧绷的皮肤和坚硬的眉骨。
黑暗中,钢铁的巨兽载着他们,也载着这个强行闯入的意外,轰隆隆地驶向未知的黎明。
克劳迪娅轻柔的哼唱声,像一根无形的线,缠绕在车轮沉重的节奏里,成为这趟注定不再平静的旅程中,第一个无法忽略的新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