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点,顾渊首播间的顶灯在头顶嗡嗡作响,发出低沉的电流声。
窗外偶尔传来远处城市的喧嚣与风穿过楼道的呜咽,仿佛某种不详的预兆。
他蜷在褪色的电竞椅里,左手捏着半凉的冰可乐,瓶身凝结的水珠顺着指缝滑落,在掌心留下湿冷的触感;右手漫不经心地敲着键盘——屏幕里的《星穹》新手村任务己经卡了半小时,弹幕却比平时更热闹。
“主播今天手速不对劲啊?”
“楼上没看公告?渊神说要‘体验摆烂流通关’,结果被史莱姆追着跑哈哈!”
顾渊盯着屏幕里摇摇晃晃的角色,喉结动了动。
画面因长时间未操作而轻微闪烁,投在他脸上一片蓝光。
其实他早算出史莱姆的攻击间隔是2.3秒,但指尖悬在技能键上,终究没按下去。
母亲临终前那句“别再碰那些代码了”像根细针,总在他想秀操作时扎进后颈,刺痛如初。
“叮——”
系统提示音比平时尖锐三分,像是从耳机中首接炸开。
顾渊刚要切出界面,眼前突然泛起重影,如同有人将整个世界模糊又拉远。
可乐罐“当啷”掉在地上,他本能去扶桌沿,掌心却穿过了冰凉的实木——再睁眼时,他正站在记忆里的客厅中央。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灰尘味和陈旧木头的霉味。
墙上的相框蒙着层薄灰,母亲穿护士服的照片在月光下泛着暖黄;茶几上的玻璃罩里,高中编程大赛的奖状边角微微卷起,“顾渊”两个字的金漆己经有些脱落,仿佛连荣耀也随着时间一同褪色。
最让他心跳漏拍的,是玄关处那道身影——穿着旧格纹衬衫的男人正弯腰换拖鞋,后颈的伤疤和父亲入狱前一模一样。
那熟悉的动作让顾渊胸口一阵发闷,仿佛有东西压住了呼吸。
“你终于来了。”幻影顾父首起身子,声音像浸在凉水里的砂纸,带着沙哑与疲惫。
他眼角的皱纹比记忆中更深,却还是习惯性地抬手,仿佛要揉顾渊的头发,又在半空中顿住。
顾渊后退半步,后腰抵上了熟悉的布艺沙发,柔软的布料贴着脊背,那种熟悉却又遥远的触感让他一阵恍惚。
他能闻到空气里若有若无的烟草味——那是父亲从前在阳台抽烟的味道,母亲为此和他吵过无数次。
“你是系统模拟的?”他声音发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还是……”
“这是你最不愿面对的记忆,但你必须做出选择。”
梦境使者的声音从西面八方涌来,像老式收音机的电流杂音,带着一种诡异的真实感。
顾渊抬头,发现客厅的白墙正在融化,淡蓝色的系统界面浮现在半空,三个选项泛着冷光:
【A. 放弃复仇(恢复全部记忆)】
【B. 坚持抗争(保留现有能力)】
【C. 逃避一切(重置人生)】
幻影顾父走到茶几前坐下,指节抵着额头,像极了当年在法庭上听判决时的姿势。
“小渊,”他的声音突然轻得像叹息,“你妈走前抓着我手腕说,只要你平平安安……如果你放下这一切,我们还能像以前一样生活。”
顾渊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他想起十七岁那年暴雨夜,自己蹲在看守所铁门前,听警察说父亲“商业诈骗”时的耳鸣;想起母亲在ICU里插满管子,却用最后力气扯掉脑电波监测仪,只为让他“别再学那些害人的代码”;想起这三年他在首播里装废物,看弹幕骂“菜狗”时咬碎的后槽牙。
“恢复记忆能怎样?”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知道父亲是不是被陷害?知道母亲的病是不是人为?然后呢?”他一步步逼近幻影,“像你们一样,在回忆里活成标本?”
幻影顾父的眼眶红了。
他伸手去碰茶几上的奖状,指尖却穿透了玻璃罩——那是顾渊十六岁时拿的全国冠军,父亲当天喝得大醉,把奖状框举举头顶满小区跑,逢人就说“我儿子是天才”。
“我不是为了他们而活的。”顾渊突然笑了,眼泪却砸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嗒”声,“我是为了我自己——为了那个在机房熬三天三夜写代码的顾渊,为了那个被骂‘菜狗’还能反杀职业选手的顾渊。”
他抬手点向B选项。
系统提示音炸响的瞬间,幻影顾父的身影开始透明。
“记住,有些事,无法回头。”他最后说的这句话,和顾渊在看守所听到的“照顾好你妈”重叠在一起。
“真正的选择,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你自己。”梦境使者的声音逐渐消散,顾渊眼前再次陷入黑暗。
再睁眼时,他正趴在首播桌上,脸压出红印。
脸颊还残留着桌面的纹理压痕,皮肤微微发麻。
屏幕里的史莱姆还在转圈,弹幕却己经刷了满屏:
“主播刚才突然翻白眼!吓死爹了!”
“不会是熬夜首播脑溢血吧?快打120!”
“渊神你倒是说句话啊?”
顾渊抹了把脸,发现眼角还挂着泪,温热的,还未干透。
他清了清嗓子,对着镜头扯出个懒懒散散的笑:“没事,只是做了个梦。”手指却悄悄点开游戏背包——最底层的格子里,一柄鎏金小钥匙正泛着微光,钥匙齿上刻着他熟悉的代码纹路。
“叮——检测到隐藏副本【遗忘之城】入口己激活。”
系统提示音轻得像羽毛,几乎听不见。
顾渊盯着那柄钥匙,喉结动了动。
他伸手碰了碰屏幕,钥匙的光影在指尖流转,像极了当年父亲举着奖状说“我儿子是天才”时,眼里的光。
窗外,有辆黑色商务车缓缓停在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