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莫星阑牵着陈晓走向糕点铺。尚隔半条街，一缕魂牵梦萦的甜香便乘风而至，倏然钻入鼻息——那糅合了桂花蜜的馥郁与麦芽糖清甜的气息，明明阔别多年，却瞬间唤醒了沉睡于舌尖的记忆。
"好香！"陈晓踮起脚尖，鼻翼翕动，活像只嗅到鱼腥的馋猫，晶莹的涎水己然挂在的嘴角。
莫星阑伸手替她拭去涎水，指尖却在触及那抹熟悉甜香时，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这气息仿佛有魔力，顷刻间将她拽回那个趴在柜台边、眼巴巴盼着第一笼蒸糕出炉的黄毛丫头。晨光流转，她恍惚看见母亲正揉捏着面团，带着宠溺的笑意，将沾着面粉的指尖轻点在她贪吃的额头上。
"矜持些。"她轻捏陈晓小巧的鼻尖，声线却比平日软糯了几分，"你祖父若见了你这副馋相..."
话语忽地哽在喉间。当年母亲嗔怪她时眼底流淌的温柔与无奈，竟与此刻镜中自己的神情，重叠了七分轮廓。
莫星阑在铺门前驻足。蒸腾的白雾氤氲缭绕，父亲的身影在其中时隐时现——他挽袖揉面时手臂沉稳的力道，掀开蒸笼时手腕那轻巧而熟悉的微抖弧度，竟与记忆深处分毫不差。滚烫的水汽模糊了岁月的边界，恍惚间，时光仿佛从未向前流淌。
她目光流转，悄然落在陆怀瑾身上。晨光穿过蒙尘的窗纱，为那道伫立灶台旁的清瘦身影镀上一层柔和的淡金轮廓。
当陆怀瑾低首，以指尖蘸取些许糖馅轻尝时，那垂落颊边的几缕青丝，微蹙起似在品鉴的眉尖，乃至唇边因满意而漾开的浅浅梨涡，竟与记忆中陈柔姨的侧影严丝合缝地重叠，惊得她心头如被细针猝然刺了一下。
蒸笼揭开的刹那，白雾如云海轰然翻涌。莫星阑蓦然失神，这弥漫的氤氲之中，蒸腾的究竟是今朝初升的晨曦，还是早己沉入岁月深处的昔年朝阳？
莫星阑的指尖无意识地在粗糙门框上收紧。陆怀瑾望向父亲的眼神，在她心头撩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异样——那目光里流淌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温柔，与陈柔姨当年如出一辙，却又似掺入了某些难以名状的情愫，如同月光下潺潺的溪流，表面清澈见底，深处却幽暗难测。
未及她细辨其中玄机，陆怀瑾己提着精巧的朱漆食盒翩然而至。陈晓欢呼雀跃，如一只讨食的雀儿般扑将上去，抓起一块尚带余温的莲花酥便塞入口中，金黄的酥屑霎时沾了满腮。
"慢些..."莫星阑方欲制止，却在鼻尖捕捉到那魂牵梦绕的熟悉甜香时，整个人如遭雷殛般怔在当场。
鬼使神差地，她也拈起一块点心。酥皮在唇齿间碎裂、簌簌落下的瞬间，儿时无数个趴在柜台边、望眼欲穿等待第一笼点心的晨光，裹挟着甜蜜与酸楚，如潮水般汹涌回卷，那滋味甜得令人心尖发疼。
元幽办妥皇甫惊鸿交代的差事，回到约定的城门处却不见南无业踪影。她循着那人身上难以磨灭的煞气与一丝极淡的血腥味，在清晨微凉的街巷间穿行，最终停驻在一间蒸腾着雾气的糕点铺前。
透过翻涌如云的白雾，她看见那个曾令三界震颤、浑身浸透血煞的煞星，此刻竟系着粗布围裙，手法娴熟而专注地，用朱砂为蒸好的糕点点缀嫣红。灶台暖光融融，映着他身旁两个年轻女子和一个半大丫头言笑晏晏的身影，活脱脱一幅凡尘俗世里最寻常的天伦画卷。
元幽只觉荒谬绝伦——眼前这温情脉脉的景象，比她见过的任何惑人心魄的幻术都更显虚妄不真。
她下意识地抬手，冰凉的指尖抚上自己纤细的脖颈。那里曾被南无业一剑斩断的旧伤，沉寂多年，此刻竟毫无征兆地隐隐灼烫起来，仿佛在无声嘲笑着什么。
元幽鼻翼几不可察地轻动，从那年轻女子身上敏锐地捕捉到一丝熟悉的气息——清冽如初雪压弯松枝的寒意，却又缠绕着若有似无、经年难散的血腥气。她眯起那双淬着寒芒的眼，细细审视。那女子眉宇间透着一股子飒爽英气，确有几分南无业睥睨时的神韵，可那微微上扬、天然含情的眼尾，与噙着浅笑的柔软唇角，分明是莫疏桐那个妖女颠倒众生的翻版！
指节骤然攥紧，骨节因用力而泛出惨白。电光石火间，她终于洞悉了南无业为何对那魔头百般回护，为何每每提及莫疏桐名讳时，言语间总带着那令人费解的、意味深长的停顿。
檐角一枚褪色的铜铃被晨风拂动，叮叮当当响个不停，清脆的铃声在寂静的街巷里回荡，仿佛带着无尽的嘲讽，首首刺入她心底——原来这两个人之间，竟藏匿着如此深刻、斩不断理还乱的血脉羁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