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务部。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的霓虹早己熄灭，只剩下路灯昏黄的光带勾勒出冰冷的建筑轮廓。窗内，空气凝滞沉重得如同灌满了水银，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滞涩感。顶灯惨白的光线，毫无生气地倾泻在成排黑屏的电脑显示器、散乱的文件和几张写满焦虑的脸上。唯一证明时间还在流动的，是角落里那几台服务器机柜持续发出的、低沉而固执的嗡鸣，像垂死巨兽最后的心跳。
角落里一张临时拖来的转椅上，小雨蜷缩着身体。宽大的卫衣罩着她单薄的身形，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和一小截尖削的下巴。她整个人陷在椅子里，纤瘦的脊背却绷得笔首，像一张被拉到极限、随时可能崩断的弓。面前两台临时拼凑的显示器散发着幽冷的光，屏幕上瀑布般滚过无数行令人眼花缭乱的、天书般的命令行代码。那幽蓝的光映在她深黑的瞳孔里，如同投入深潭的星光，随着字符的飞速滚动而疯狂跳跃、闪烁。
“哒哒哒哒哒哒——”
键盘敲击的声音密集、急促、带着一种近乎非人的频率，在死寂的办公室里刮擦着每一个人的神经。她的指尖在键盘上翻飞，快得拖曳出模糊的残影，每一次敲击都精准、稳定，带着一种与年龄和此刻氛围极不相符的、近乎冷酷的专注。
“……子域渗透……绕过主认证节点的逻辑校验……” 细碎的字句从她紧抿的唇间溢出，声音低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高度集中下的无意识呓语。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汇聚成流，顺着苍白瘦削的鬓角悄然滑落，“啪嗒”一声，沉重地砸在键盘的空格键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陈志远就站在她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高大身躯投下的阴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他熬得通红的双眼死死盯在屏幕上那飞速滚动的、他完全看不懂的字符瀑布上，仿佛想用目光穿透那些冰冷的天书，看清女儿正在进行的、关乎公司生死的战斗。右手掌心紧攥着几颗早己被体温和汗水融化得黏腻不堪的薄荷糖，糖纸尖锐的边缘刺入皮肉也浑然不觉。每一次键盘敲击的密集声响，都像重锤砸在他的心口，牵动着那条缠着绷带的手臂也传来阵阵抽痛。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嗡鸣和键盘的疾风骤雨中一分一秒地爬行。凌晨三点。窗外的黑暗浓稠得化不开。
突然！
服务器机柜沉闷的嗡鸣声毫无预兆地拔高了一个调门！如同沉睡的引擎被骤然唤醒，发出低沉而亢奋的嘶吼！
紧接着——
屏幕上，那个如同死亡宣告般凝固了十几个小时的、冰冷的系统登录框，倏地一下，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带着公司标志的启动界面！简洁的线条，沉稳的配色，伴随着一声清脆悦耳的、如同天籁般的系统启动音效，猝然亮起！那柔和的光，像一道撕裂永夜的光剑，瞬间刺破了办公室里凝固了太久的、令人绝望的黑暗！
“呃——！”
死寂被猛地撕开！是技术主管压抑不住的一声短促抽气！那声音卡在喉咙里，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巨大的惊愕！他猛地从座位上弹起来，眼睛瞪得几乎要脱眶而出，死死盯着那重新焕发生机的屏幕！
成功了？！
巨大的冲击让整个办公室陷入一种诡异的真空。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目光齐刷刷聚焦在角落里那个蜷缩的身影上。
小雨的身体猛地向后一仰，重重地瘫进了转椅的靠背里。紧绷到极限的脊背瞬间松懈下来，像一根被抽掉了所有力气的弦。帽檐下，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微微张着，急促地喘息着。那双在键盘上翻飞如电的手，此刻无力地垂落在扶手上，指尖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带着一种过度透支后的神经质痉挛。
她没有看周围那些震惊、狂喜、探究的目光。沾着汗水的睫毛低垂着，覆盖住眼底翻涌的疲惫和一片深不见底的虚空。她微微侧过头，干裂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只极其沙哑地、疲惫不堪地吐出一个字：
“……水。”
这一个字，像解除了魔法的咒语。
陈志远如同被电流击中，猛地从巨大的震撼和狂喜中回过神！他几乎是扑向旁边会议桌上那瓶喝了一半的矿泉水！因为动作太过急切猛烈，手臂撞到了桌角，缠着绷带的伤口传来尖锐的刺痛，他却浑然不顾！
他一把抓起那瓶冰冷的矿泉水，瓶身在掌心凝结的水珠瞬间被体温融化。他颤抖着手，急切地去拧瓶盖。手指因为激动和刚才的长时间紧握而僵硬麻木，拧了几下竟没拧开！他低骂一声，用尽全身力气一拧！
“咔哒！”
瓶盖终于被拧开！
他立刻将瓶口凑到小雨唇边，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急切和小心翼翼。那只递水的手，抖得比小雨脱力的指尖还要厉害！
冰冷的瓶身倾斜，透明的液体注入她干渴的唇间。
一滴凝结在瓶壁外侧的水珠，因为陈志远剧烈的颤抖，终于不堪重负，沉重地滚落下来。
它先是在陈志远僵硬的、因用力而骨节泛白的手指关节上短暂停留，留下一道冰凉的湿痕。
然后，继续坠落。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却无比清晰的脆响。
那滴水珠，终于砸在财务部冰冷光滑的灰色地砖上，瞬间碎成几瓣晶莹剔透、却转瞬即逝的星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