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钳浑浊的眼睛里，倒映出苏尘那张年轻、却写满了疯狂与决绝的脸。
“你疯了？！”
他下意识地低吼出声，声音因为震惊而变得有些尖锐，与他平日里那副万事不惊的嘶哑嗓音截然不同。
“用【窥镜】去读取芯片？还是批量读取？！”
老钳上前一步，一把揪住苏尘的衣领，几乎是把脸贴在了他的脸上，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迸发出一种近似于愤怒的激烈情绪，
“小子，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苏尘没有反抗，他只是平静地迎着老钳的目光。
在金色营养剂的作用下，他体内的力量澎湃汹涌，但他没有丝毫要挣脱的意思。
他知道，老钳的愤怒，源于恐惧。
是对他这种自杀式行为的恐惧，或许……也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心。
“老钳，我很清醒。”苏尘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沉稳，“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清醒？！”老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一个最简单的惯性预知，就差点让你变成一具废料！现在你还想去读取那些结构比人脑还复杂的信息芯片？你知道一块小小的存储芯片里，包含了多少无用的、混乱的‘冗余信息’吗？”
他指着墙角那堆积如山的电子垃圾，唾沫星子都快喷到了苏尘脸上：
“读取一块芯片，消耗的‘灵’可能是预判一次攻击的十倍、百倍！你这身体，能撑得住几次？一次？还是半次？！”
“我不需要全部读取。”苏尘的眼神冷静得可怕，仿佛一个正在与魔鬼谈判的赌徒，
“我只需要……找到我想要的东西。”
他知道，老钳说的没错。
【窥镜】就像一个功率无法调节的搜索引擎，你输入一个关键词，它会把整个互联网都翻一遍给你，这个过程消耗的能量是海量的。
而他要做的，就是学会如何精准地输入关键词，如何在这片信息的汪洋大海中，进行“定点捕捞”。
这同样是一场豪赌。
赌他能在自己的“灵”被彻底烧干之前，找到那个能让他翻盘的“信息”。
老钳死死地盯着苏尘，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挣扎、愤怒、惋惜……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男人。
那个同样聪明、同样疯狂、同样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目标，而不惜将自己的一切都押上赌桌的男人。
最终……他输得一败涂地。
“值得吗？”许久，老钳松开了手，声音里充满了无法言喻的疲惫，
“为了一个随时都可能断气的妹妹，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活下去’的念头，把自己变成一个连明天都看不到的疯子……值得吗？”
“值得。”
苏尘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
“没有她，我活在这片沉霾之下，和那些生锈的废铁，又有什么区别？”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然后，做出了一个让老钳再次震惊的举动。
他首挺挺地，跪了下去。
不是因为恐惧，也不是因为哀求。
而是一种平等的、带着尊重和决心的姿态。
“老钳，我一无所有。”苏尘抬起头，目光灼灼，
“我能拿来交易的，只有这条不值钱的命，和我这条命所附带的……一切。”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皱巴巴的、沾着血污的纸。
那是锈骨镇最常见的一种契约，拾荒者们称之为“卖身契”。
一旦签下，签约人的一切，包括他的劳动、他的所有物，甚至他的尸体，都将归契约主所有。
这是比奴隶还要彻底的归属。
“我知道你这里的规矩。”苏尘将那张纸，恭恭敬敬地推到了老钳的面前，
“我不需要你的施舍，我只想要一个公平交易的机会。”
“我，苏尘，自愿签下这张‘劳务契约’。”
“从现在起，我的时间、我的劳动，我用【窥镜】获取到的所有有价值的情报，都归你所有。”
“我只有一个要求——”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
“让我，自由地、不受限制地，翻阅你这里所有的废弃芯片。”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老钳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少年，看着那张年轻却写满了沧桑与决绝的脸，看着那双在昏暗灯光下亮得惊人的眼睛。
他想起了那支过期的、金色的营养剂。
想起了那个男人临死前的嘱托。
想起了自己在这座该死的、不见天日的垃圾场里，守着这些秘密，一守就是二十年的孤独。
或许……
是时候该变一变了。
或许，这个同样流着疯狂血液的小子，真的能走出一条不一样的路？
“呵呵……哈哈哈……”
老钳忽然笑了起来，笑得前俯后仰，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以贷养命……以贷养命……”他喃喃自语，像是在嘲笑苏尘，又像是在嘲笑自己，
“用明天的命，来还今天的债……好！好一个以贷养命！”
他止住笑声，缓缓弯下腰，将那张皱巴巴的契约纸捡了起来。
他没有看上面的内容，而是首接将其，丢进了旁边那盏还在燃烧的煤油灯里。
“呼——”
纸张瞬间被火焰吞噬，化为一缕青烟。
“我这里，不收卖命的奴隶。”
老钳看着苏尘，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近乎于“认可”的光芒。
“我只收……能给我带来价值的学徒。”
他转过身，走向墙角那座由无数芯片和电子元件堆砌而成的“小山”。
他用脚，踢开最上面一层己经彻底氧化、变成粉末的垃圾，露出下面那些还闪烁着微弱金属光泽的芯片。
“起来吧。”
他的声音，恢复了以往的嘶哑和平静。
“你的‘贷款’，我批了。”
“从现在起，这座信息的坟场，对你开放。”
“但记住，你的‘利息’，是你自己的命。什么时候还不上，什么时候……你就彻底破产。”
苏尘缓缓地站起身。
他看着眼前这座堆积如山的电子垃圾，眼中没有丝毫畏惧。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正式踏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一条用自己的生命作为燃料，在信息的深渊中，探寻一线生机的不归路。
他伸出手，从那堆芯片里，拿起了最上面的一块。
那是一块来自民用设备的、最普通不过的存储芯片。
他将【窥镜】紧紧地贴在芯片上，闭上了眼睛。
他正式开启了，他人生的第一笔……
以命为抵押的，信息贷款。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