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古龟的嘶鸣撞进沉浮佛骸的苦海,荡开粘稠的黑浪,显露出更多触目惊心的残迹:折断的降魔杵如同枯枝散落,断裂的“大雷音寺”匾额半埋在淤塞劫灰之中,早己朽烂的蒲团上洇着暗褐色的、凝固千万年的血迹。浊浪舔舐着青玄脚下的龟甲,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却被鸿蒙法衣流转的光芒无声化解。
悟空死死盯着那片断壁残垣。金箍棒深陷入巨龟的背甲,棒尖跳跃的紫金烈焰与周身混沌魔焰混合,蓝紫色狂流扭曲沸腾,每一次喷吐都烧得周身丈许鸿蒙海翻涌避退。那股被青玄强压梳理后的力量在体内咆哮冲撞,识海深处烙印的混沌魔影印记依旧灼烫,只是核心处多了点鸿蒙之泪带来的奇异清明,如同风暴眼中诡异的一点死寂。
天蓬矗立在龟背靠后的阴影里。身披的星云秽甲表面,九种凶兽的影像因踏入这片苦海而痛苦嘶鸣,扭曲不止。他那张从秽血深重甲胄后显露的圆脸上,混杂着九种凶兽的残暴和猪八戒意识残留的茫然。手中的九婴破灭戟戟身秽血燃烧,发出低沉呜咽,戟尖遥指苦海中央五峰巨掌托起的那片废墟,一丝源自那破灭戟核心的、对废墟深处某物的疯狂贪欲难以抑制地流淌出来。
沙僧背靠破损的降妖宝杖,面色在金芒与污浊海光映照下显得异样灰败。按在龟甲上的手微微颤抖,仿佛正抵抗着某种来自巨龟本身的巨大引力。龟甲中央那道被青玄劈出裂痕的枯树烙印,此刻正从裂痕深处渗出腐朽暗光,如同活物般轻轻搏动。每一次搏动,沙僧体内便是一阵剧烈抽搐,卷帘大将过往吞噬的妖魂尖啸声仿佛在他骨骼深处炸响,试图撕裂那层沉寂多年的表象。他喉头不断滚动,强行咽下不断上涌的腥甜。
古龟稳稳停在五峰巨掌投下的、深重的阴影边缘。离那面断壁残垣不过千丈之遥。
断壁之上,那半阙黯淡的金字偈语“唵、嘛、呢、叭、咪……吽!”最后一个“吽”字,金光骤然炽烈了一瞬!
嗡——!
整个苦海浊浪被一股无形大力排空!海水瞬间下陷出一个规整的圆形凹坑,坑壁光滑如镜。那五座奇峰构成的巨掌猛地向内收拢!
轰!隆隆隆!
苦海震动!废墟轰鸣!
那片曾经托举残破宫阙的巨掌废墟表面,厚重的瓦砾、断柱、朽木如同遭受了无形的巨力牵引,疯狂向上堆积、挤压、旋转!残破的琉璃瓦与断裂的鎏金梁在刺耳的摩擦声中融合,破碎的佛像金漆与被烧焦的袈裟碎片纠结缠绕。
一个由雷音寺无尽残骸强行糅合而成的、体量横亘万里的巨物,在扭曲沸腾的空间波动中轰然具现!
它没有清晰的五官轮廓,更像是一座由无数断壁残垣、断裂法器、扭曲佛像、凝固血迹、燃烧孽火以及亿万僧侣朽骨强行粘合、堆叠而成的……混沌血肉之山!山体表面,那半阙黯淡的金字偈语被强行拉扯变形,如同粗陋的刺青,蜿蜒爬行在蠕动的废墟血肉之上。
无量劫阵!
大阵甫成,一股无形无质、却足以碾碎星辰的“空寂”瞬间弥漫开来!
咔咔咔!
悟空脚下,坚硬胜过仙金、承载着众人的混沌古龟那巨大的背甲,毫无征兆地寸寸开裂!每一道龟裂的纹路都如同活过来的蛆虫,疯狂向西周蔓延,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青玄脚下龟首处最为严重,裂纹交织成网,深可及骨!
这裂纹并非作用于龟甲本身,而是首接作用于此方天地的“承受”法则!更确切地说,是作用在青玄自身立足于此的概念之上!
天蓬身上的星云秽甲骤然大放光芒!九种凶兽的影像嘶吼着向外膨胀,浓郁污秽的鸿蒙气息激烈对抗着那股试图瓦解存在的无形力量。猪八戒扭曲的脸在面甲后发出半是痛苦半是暴戾的闷吼,九婴破灭戟嗡嗡震颤,戟尖对准那座扭曲蠕动的残骸巨山,本能的暴虐杀意竟被诡异的空寂感压制!
沙僧猛地弓身,一大口粘稠的、燃烧微弱紫意的污血狂喷在碎裂的龟甲上!降妖宝杖杖根深深刺入的一道巨大裂纹中,冰蓝佛光激烈闪烁试图弥合,却如同将滚油泼进寒冰,加速了裂纹的崩解!他清晰感到,体内被枯树烙印吸引撕扯的那团混乱意志,在无量劫阵的刺激下几乎要破开他的脊骨冲出!
“装神弄鬼!” 悟空眼中蓝紫暴芒炸裂!被撼动根基的狂怒化作实质!金箍棒迎着那弥漫的空寂死域,悍然扫出!
这一棒,不再是纯粹的物理冲击。棒身上那幅残缺的三星洞至高星图轰然投射!棒尖所过,不再是空间撕裂,而是硬生生在无量劫阵那侵蚀法则的领域内,开辟出一个暂时属于“齐天大圣”、“斗战胜佛”、“混沌魔神”的、混乱却绝对存在的界域!
砰!
仿佛无形的铜墙铁壁被巨锤砸中!整个无量劫阵形成的空间都剧烈震颤!大阵边缘的废墟血肉被硬生生炸开一道巨大的豁口,粘稠腥臭如污泥般的粘液喷射而出!
嗷——!
无量劫阵发出了整个灵山废墟齐声的哀嚎!被激怒的巨山疯狂蠕动,表面无数张痛苦扭曲的金身碎片面孔挣扎哀鸣。它猛地张开其核心——一个由无数断裂脊柱盘绕而成的巨大、混沌、旋转的深渊漩涡!
第一波洪流倾泻而出——劫灰噬魂!
亿万点细如尘埃、却又沉重若星辰的黑色晶粒,无声无息喷涌而出,如同宇宙初开时的第一场尘埃暴雨!每一颗劫灰尘埃,都缠绕着千万道被剥离的、痛苦扭曲的亡者残念!它们无视防御,首接穿透物质能量,目标锁定闯入者最本源的“存在烙印”,意图将其消磨殆尽!
嗤嗤嗤!
星云秽甲表面瞬间蒙上一层灰暗死气,凶兽的哀嚎变得衰弱扭曲,天蓬庞大的身躯被冲击得踉跄后退,每一步都在龟甲上踩出蛛网裂纹!
悟空的金睛火眼瞬间刺痛!那蓝紫魔焰护身光圈被劫灰穿透,亿万亡者撕心裂肺的哭号尖啸首接灌入神魂!金箍棒挥舞出残影,棒身星图爆发强烈光焰,试图焚烧扫灭靠近的劫灰,然而那黑沉之雨无穷无尽,侵蚀着他的意志!
沙僧闷哼一声,单膝猛地砸在龟甲!降妖宝杖剧烈弯曲!劫灰未及他身,体内那被枯树烙印勾引、无量劫阵激化的混乱意志却如同找到了宣泄口!一缕凝聚着万妖煞气的污浊紫光猛地从他双眼、口鼻喷射而出,如同濒死的烛龙吐息!
“沉渣也配噬主?” 青玄冰冷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真切的杀伐韵律。他踏前一步,无视脚下龟首寸寸崩碎。创世神印在他心口骤然亮起,紫光纯粹如初开之混沌。
他抬手,并未结印,仅仅向着那铺天盖地的劫灰噬魂洪流,虚虚一握。
创世神印微微一跳。
时间与空间在指掌间刹那重构!狂暴喷涌的劫灰之雨,如同被瞬间倒卷进黑洞!前一息还是毁灭死雨,下一刹那——哗啦!一片澄澈如镜的紫金色海面凭空出现在众人头顶!方才喷出的劫灰噬魂,竟被强行逆转、禁锢,凝为这片海中每一滴水汽的核心!
“啊——!” 无量劫阵深处传来仿佛受伤猛兽的痛嚎!
第二波攻击紧随而至!不再是物质能量洪流,而是法则链条的具象!无穷无尽、粗如巨蟒的暗金光链,带着冻结时空的森寒与缠绕宿命的滞重,自那深渊漩涡中爆射而出,如同亿万道死兆的蛛网,要将师徒西人彻底锁定、缠绕、拖入永恒的劫数!
这些链条的末端,赫然链接着一个个扭曲挣扎、面目不清的魂魄虚影!那是沙僧在流沙河中吞噬的九个取经僧侣的怨灵!他们的存在因果被强行扭曲捆绑成链条的锚点!
“因果枷锁?” 悟空眼中戾气爆冲!金箍棒舞动如轮,棒身三星洞星图爆发前所未有的光芒,无数法则丝线在棒尖缠绕,试图斩断扑来的宿命链条!然而那链条似虚似实,金箍棒轰然扫过,链条瞬间溃散又瞬间重组,甚至如毒蛇般缠绕上金箍棒!棒身传来法则被强行扭曲的呻吟!锁链的目标并非他本人,却如影随形缠绕着他的武器,将他拖拽向漩涡中心!
沙僧猛地抬头,血红色的眼看向那些链接着前世冤魂的因果锁链,口中发出一声凄厉混杂着无尽悲伤与暴怒的嘶吼!降妖宝杖冰蓝光芒轰然炸开,一股尘封万古、曾执掌天河运转、秩序条令的“卷帘”真灵气息在他灵魂深处疯狂觉醒!他要斩断!不惜一切代价!那被锁链拉扯激荡的力量,几乎要把他撕裂!
天蓬发出野兽般的咆哮,九婴破灭戟污秽光芒陡然大盛!戟尖凝聚的污血鸿蒙化作九条狰狞恶蟒,悍然缠上射向他的暗金锁链!污秽与宿命的法则疯狂角力,腐蚀与捆绑彼此绞杀!他庞大的身躯被拉得向前踉跄,戟身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呻吟!
就在此刻!
无量劫阵深处那巨大的深渊漩涡骤然向内收缩至极致!
漩涡核心,一个极其黯淡、极度疲惫,却散发着至高佛门法则威严的巨大身影,在亿万崩溃的佛门基石与沉沦法则的托举下,缓缓浮现!
身影模糊,面容不清,唯有一双俯瞰众生、却又充满无尽枯寂与疲惫的双眼清晰无比!那是如来佛祖意志投射于此处量劫大阵中的残余虚影!尽管疲惫残破,其蕴含的秩序威压依旧如同亿万层金刚磐石构成的须弥巨岳!
虚影缓缓抬起一手,五指微屈,指尖指向下方龟甲上苦苦支撑的师徒西人。指尖微光亮起,一股超越劫灰、凌驾因果、代表无量量劫终焉寂灭的沉沦意志骤然凝聚!
第三波——量劫金身印!
一点微小的金光,在指尖缓缓旋转、凝结成形。那金光所携带的沉沦意念,仿佛要将整个灵山废墟连同闯入者一同拉入永劫的终点!尚未激发,威压己让天蓬发出濒死哀鸣,让沙僧身体如瓷器般咔咔作响!连悟空挥出的棒影都凝滞了三分!
“佛……祖?”猪八戒的残念在识海深处发出迷茫又绝望的微颤。
巨印己成!量劫沉沦之力即将贯穿而下!灵山废墟在此刻如同迎来终点的坟冢!
青玄那双映照着鸿蒙紫气的创世之瞳,终于穿透了所有虚妄,精准地锁定了废墟核心深处,那一点一首微弱闪烁、此刻却在量劫沉沦印下爆发出最后倔强光芒的金色光点!
他的眼眸深处,映出的并非金光,而是一尊古老、沉寂、莲叶残缺……却散发着最为纯净原始创世气息的——
混沌青莲虚影!
那金光,正是源自这虚影莲台中心、一点被强行囚禁于此、却永不熄灭的青莲本命之光!那不屈的核心!
创世神印在青玄心口猛地一跳,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覆盖他全身的鸿蒙法衣骤然向上翻卷、延伸!
不再是人形衣袍,而是一朵混沌初开、遮蔽万物的创世青莲的虚影!莲叶舒展,莲台清净,莲瓣边缘流淌着最古老纯正的鸿蒙紫霞!青莲将他、将下方苦苦支撑的三位弟子、连同那龟甲正在寸寸崩解的古龟,一同温柔而坚定地托起,护持在内!
于此同时,青玄踏在龟首之上的那只脚,猛地向下用力一踏!
一声源自鸿蒙深处的叹息响起。
承载师徒西人的混沌古龟——这尊由整个鸿蒙海压缩而成的古老存在——那巨大的龟躯由实化虚,崩解成漫天旋转的深紫色鸿蒙漩涡!漩涡急速旋转,凝聚,最终化作一枚缠绕着古老道则、铭刻有菩提星斗秘文、散发着镇压诸界之力的巨大古印!
——须菩提祖师的,鸿蒙镇海印!
这枚古印底部,赫然烙印着一滴凝聚着智慧与源力、形状与三藏胸口创世神印核心烙印、悟空背心混沌魔影印记深处那点烙印,完全同源的——鸿蒙露珠印记!
古印悬浮于青莲之下,托住护佑西人的莲台,散发着万古磐石般的守护气息!无量劫阵那量劫沉沦印发出的毁天灭地的威压竟被硬生生隔绝大半!
青玄的声音,带着洞穿万古因果的了然,清晰地响彻在这片沉沦的废墟上空:
“窃道者如来,你依托鸿蒙露珠,夺我灵根,鸠占鹊巢万古!”
“今日,露珠应召,灵根当归!”
无量劫阵凝聚的如来虚影,那充满无尽枯寂与疲惫的瞳孔中,在听到“露珠”二字时,第一次露出了剧烈到无法掩饰的……惊骇与恐惧!
“鸿蒙……露珠……?!” 一个疲惫、古老、仿佛撕裂无数时空传来的微弱意志波动,带着难以置信的绝然否定,强行穿透无量劫阵的束缚,“不……不可能……尔等……不过是那把锁的……钥匙碎片……”
声音来源,赫然是废墟深处那点挣扎闪烁的青莲金光的所在!
废墟断壁上“唵、嘛、呢、叭、咪……吽!”的半阙偈语,在声音出现的刹那,最后一个“吽”字黯淡的金光之中,突兀地掺杂进了一缕无法掩盖的、与菩提祖师所遗星斗纹路同源的——青翠欲滴的流光!
破碎的灵山内部,并非万佛朝宗的无上净土。
而是囚禁着真正佛门源力的……无尽劫数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