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王家村的青瓦檐角，姥姥王周氏正用红绸布仔细裹着两对描金瓷瓶。瓶身牡丹缠枝纹在曦光里浮动着暗彩，映得炕桌上那方新割的腊肉越发油亮。
"老物件才显心诚。"姥姥指尖拂过瓶口缺釉处，"这还是我嫁来时压箱底的..."
三舅妈李秀英忙将一篓红皮鸡蛋码进竹篮："苏家是留洋的体面人，怕看不上这些土货？"
"礼不在贵贱。"姥爷王老栓吧嗒着烟袋，烟锅点着院角新装的喇叭匣子，"人家把姑娘教得这般出息，是情分！"
林阳拎着铁皮桶进院，桶里几尾活鲫鱼甩得水花西溅。苏白薇忙递毛巾："爸最爱鲫鱼豆腐汤，妈倒稀罕乡下土产。"她腕子一翻，露出昨夜赶制的枣泥糕——糯米皮裹着王家村老枣树打下的蜜枣，捏成了并蒂莲模样。
"妥了！"大舅王建国拍板，"后晌就动身！"
吉普车盘旋过新修的盘山路时，晒谷场上突突响起拖拉机声。王茂山扶着苏联专家伊万站在车斗里，喇叭筒喊得山谷回响："阳子！新麦下来给你蒸喜馍！"
车抵京城己是薄暮。长安街华灯初上，百货大楼橱窗里，上海牌手表在红丝绒上泛着光。小雨小虎鼻尖贴着车窗："呀！会转的电扇！"三舅王援朝指着一栋新起的高楼："瞧见没？那叫电梯房，你铁柱哥刚分了个单间！"
苏家小院藏在西西胡同里。门开处，藤萝架筛下细碎月光，穿灰呢中山装的苏明远扶着眼镜笑："路上辛苦了。"他身后探出张温婉面孔，苏母周蕴华系着蓝布围裙，手上还沾着面粉。
堂屋八仙桌己摆开阵仗。景德镇青花盏旁立着玻璃药罐，紫砂壶边摞着德文医学书。林阳刚放下鲫鱼桶，苏父忽然递来个牛皮匣子。
"听诊器？"林阳愕然。
"见面礼。"苏父眼角笑纹深了些，"白薇说你在基地常熬夜，自己听听心率。"冰凉的金属贴上衣襟时，林阳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咚、咚、咚！
三舅王援朝赶紧捧上红绸包袱："亲家您瞧，老王家一点心意！"描金瓷瓶在灯下流转着幽光，腊肉油纸沁出松木香。苏母揭开竹篮惊呼："哟！红皮鸡蛋！如今粮店都难买呢！"
"自己养的芦花鸡！"姥姥嗓门亮起来，"一天两蛋，黄儿赛蟹膏！"
枣泥糕端上桌时，苏父拈起一块对着灯看："枣泥剔得净，糯米蒸得透——白薇打小就馋这口。"他忽然朝书房努嘴，"丫头，把你那'宝贝'抱出来！"
苏白薇应声推出一座桐木天文钟。黄铜星盘密布蝌蚪文，珐琅月亮船在齿轮间浮沉。"列宁格勒大学导师赠的..."她指尖轻拨，钟摆荡出叮咚清响，"说新中国该有自己的时间刻度。"
满堂惊叹中，姥爷烟袋锅突然敲响桌腿："老话说'钟鸣鼎食'，这是天定的姻缘！"
夜深人静，林阳在厢房听诊器胶管。窗外飘来断续低语：
"...新房暂住医学院宿舍？"
"...国庆典礼有医疗任务..."
"...孕检单收好了？"
最后一句惊得林阳推门而出。月光穿过葡萄架，苏白薇正将一张纸塞进母亲手中，耳根烧得透红。周蕴华拍着女儿的手背首笑："双喜临门好！只是这婚礼..."
"照常办！"苏父斩钉截铁，"明日我找院长调班！”
林阳指尖悬在"确认"键上，苏白薇忽然倚门轻笑："爸刚说，要教你认钟表星图呢。"她发梢沾着夜露，眼底映出他怔忡的脸。
晨光漫过西合院门楣时，三舅正踩着板凳挂灯笼。火红的绸球在秋风里打着转，映得门廊下那对新人满面霞光。林阳扣紧苏白薇的手指，听诊器在衣袋里贴着心跳——那是他们共同丈量新世界的尺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