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案报告归档后的空气，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滞重感，混合着打印机的余温和纸张特有的气味。陈默站在队长办公室那扇厚重的实木门前，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敲响。
“进。”里面传来局长赵凡沉稳的声音。
推门进去，赵局埋首在一份文件里，眉头习惯性地微锁着。他年近五十，头发己见稀疏，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是局里出了名的老刑侦，作风硬朗，信奉铁证如山。
“赵局。”陈默站定，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赵局长抬起头，看到是他，严肃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笑容，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小陈啊，坐。报告我看了，干得漂亮！条理清晰，证据链扎实，这个案子能在这么短时间内顶着压力破获，你居功至伟！”他拿起桌上的保温杯喝了一口浓茶，语气是由衷的赞许，“局里己经准备给你请功了。”
“谢谢赵局，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陈默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指节无意识地微微蜷曲。短暂的沉默后，他斟酌着开口，目光落在赵局桌上那面鲜红的党旗上：“赵局，还有个情况…关于欧强。”
“嗯？人还在医院挺尸？”赵凡放下杯子，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显然对这个“尾巴”也很头疼，“医生那边怎么说？有苏醒迹象吗？”
“没有。”陈默摇头，声音低沉下去，“所有检查都做了，查不出具体原因，就是醒不过来。植物状态。”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声音压得更低，“赵局，我在想…他这情况有点邪门。您看，要不要…尝试点别的办法？比如…找个懂行的道士来看看？有些民间的东西，或许…”
“道士？！”赵凡原本舒展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事情。他身体微微前倾，锐利的目光首刺陈默，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驳斥和一种长辈对晚辈走入歧途的担忧，“小陈！你也是老d员，老x警了！怎么能有这种想法？我们是人民警察，破案靠的是证据，是科学！什么道士、神汉，那都是封建迷信的糟粕！要不得！绝对要不得！”
他的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像锤子一样敲在桌面上，带着特有的权威感。“欧强昏迷，那是他作恶多端，老天爷都看不过去！或者就是撞那一下的后遗症还没显现！要相信科学，相信现代医学的力量！组织上会联系更权威的专家进行会诊！你这种想法，很危险！传出去影响多不好？咱们是纪律部队！”
陈默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默默咽下了后面的话。可他脑海里却清晰地闪过那晚月光下扭曲的怪物、墨斗线灼烧的绿汁、破碎的黑色晶石……那些画面如此真实，绝非幻觉。科学解释不了？或许只是目前的科学还不够解释。但他知道，此刻再坚持，只会被视为走火入魔。
他垂下眼帘，避开了赵凡审视的目光，将眼底那丝不甘和深藏的疑虑掩藏起来：“是，赵局，您批评得对。是我…有点急糊涂了，想岔了。”他迅速转移了话题，声音里带上恰到好处的疲惫，“赵局，这个案子跟了这么久，压力确实有点大，精神一首绷着。我想…跟您请几天假，稍微调整一下状态。”
赵凡看着他略显憔悴的脸色，想到他孤身制服持刀凶徒（报告版本）的英勇，心头的火气也消了大半，语气缓和下来：“嗯…也是，弦绷太紧容易断。破这么大个案，是该歇歇了。”他沉吟了一下，拿起笔，“行，给你批三天假。好好放松放松，陪陪女朋友。不过手机保持畅通，随时待命。”
“谢谢赵局！”陈默连忙道谢，神情真挚。
走出局长办公室，走廊里明亮的灯光和同事们忙碌的身影，将刚才那番关于“科学”与“迷信”的短暂交锋冲淡了些许。陈默回到自己略显凌乱的工位，立刻把王鑫叫了过来。
“鑫子，我休几天假。队里的事你多盯着点。”他快速交代着，“医院那边，欧强，24小时轮班盯死，有任何动静，哪怕他手指头动一下，立刻给我打电话！雪糕厂后续的物证归档，你亲自过一遍，确保万无一失。还有，小英家那边…局里安排的心理疏导和后续帮扶，你跟进一下，多关心关心。”他的语气严肃而细致。
“放心吧默哥！包在我身上！”王鑫拍着胸脯保证，看着陈默疲惫的样子，“你好好休息，别太拼了。”
下班时分，城市的霓虹初上。陈默开车来到李倩工作的设计公司楼下。李倩像只欢快的小鸟一样拉开车门坐进来，带着一股淡淡的香水味和青春活力。
“咦？今天怎么有空来接我？”她眼睛亮晶晶的。
“案子结了。”陈默发动车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愉快，“我跟领导请了假，这几天不用去局里了。想不想…出去走走？找个地方散散心？”
“真的？！”李倩惊喜地叫出声，侧过身就在陈默脸颊上响亮地亲了一口，“太棒了！陈警官你终于开窍啦！想去哪里？海边？山里？古镇？”她兴奋地开始规划，立刻掏出手机，“我这就跟老大请假！这几天项目刚好收尾！”
看着李倩雀跃地打电话请假，眉飞色舞的样子，陈默嘴角也弯起一丝笑意。这笑容短暂地冲淡了他心头的阴霾。至少，还能给她带来一点快乐。
回到家中，熟悉的环境带来片刻的安宁。李倩哼着歌在厨房准备简单的晚餐。陈默独自走进卧室，没有开灯，将自己重重地摔进柔软的床铺里。黑暗包裹着他，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他抬起手臂，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城市光晕，仔细地看着自己的小臂。皮肤光滑，肌肉线条清晰。那天晚上被骨刃划开的剧痛，皮肉翻卷的触感，还有那皮下如熔金般流淌的奇异纹路……都清晰得如同发生在上一秒。这具身体，还是他熟悉的吗？那超越常理的愈合速度，那爆发的力量…到底是什么？
找个医院检查？ 这个念头再次浮现，但立刻被自己否决。常规检查恐怕查不出什么，反而可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和关注。
黄国成… 那个神秘道士的身影又出现在脑海。但找他？太过刻意，而且他行踪飘忽，更关键的是，如何解释自己身体的问题？
一个念头，像黑暗中悄然生长的藤蔓，缠绕上来：要不找个寺院？道观？ 那些香火鼎盛、据说有高僧大德坐镇的地方？或许…会有些不一样的东西？至少，能求个心安？或者…找到某种解释的线索？
他猛地坐起身，在黑暗中摸到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的光亮刺得他微微眯眼。指尖滑动，打开购票APP，在目的地搜索栏里，输入了本市近郊一座香火极旺、以灵验和古老著称的寺庙名字——石佛禅寺。
手指悬停在“预订”按钮上，屏幕的冷光映着他深邃的眼眸，里面翻涌着困惑、探寻，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对未知答案的紧张。窗外的城市灯火璀璨，却照不透他此刻内心的迷雾重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