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不会再出现幻觉吧……”陈默下意识地绷紧了神经,心底掠过一丝自己也未察觉的紧张。他降下车窗,让夜风更首接地灌进来,目光锐利地投向雪糕厂的二楼窗口。
警灯的光芒冷酷地切割着黑暗,照亮了斑驳的墙壁和空洞的窗框。没有摇曳的烛火,没有哭泣的呜咽,更没有那个穿着白色连衣裙、令人心碎的小小身影。只有警察们忙碌的身影在灯光下晃动,一切都显得冰冷而真实。
陈默长长地、无声地呼出一口气,悬着的心似乎终于落回实处。他仿佛又看到了那缕从破碎晶石中升起的淡青色烟雾,那朦胧、痛苦却又最终解脱消散的小女孩轮廓。她自由了,离开了这充满恶意的囚笼。
然而,这份释然瞬间被一股更汹涌、更灼热的情绪取代。他的拳头在身侧猛地攥紧,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咔”声,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和悲凉堵在胸口。那么小的孩子,本该如初绽的花朵般鲜活明媚的生命,却被永远定格在了最黑暗的深渊里。这份沉重而无解的悲伤,像一块冰冷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上,随着警车的颠簸,一下,又一下。
警灯的光影在他紧锁的眉宇间明灭跳动,映照着一张写满疲惫、困惑,以及深埋愤怒的脸庞。
翌日清晨,当第一缕苍白的光线穿透城市高楼的缝隙,投在刑警队办公室冰冷的桌面上时,案件正式宣告揭破。厚重的卷宗合拢,发出的轻微声响却像一块巨石,沉沉地压在陈默的心头。
结案通报的逻辑链条清晰、确凿,如同精密的齿轮咬合,发出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咔哒声。技术中队的报告被一字一句宣读出来,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扎在在场每一个人的神经上:
“关键物证A,编号CZ-003,由陈默警官于城西废弃雪糕厂现场提取的深蓝色布条。经DNA检验,其上沾染的组织碎屑及微量血迹,与被害人卞玉英的DNA图谱完全吻合,匹配概率大于99.9999%。”
“关键物证B,缠绕于被害人颈部的铜质电线残段。金属成分分析显示,其含铜量、杂质比例、氧化层特征,与在雪糕厂生产车间角落发现的废弃电机线圈碎片样本高度一致,具有同源性。”
“关键物证C,被害人指甲缝内提取的微量纤维。经高倍电子显微镜及光谱分析,其材质、染料成分、磨损形态,均与从嫌疑人欧阳炳强住所衣柜中搜出的深灰色西装外套(左袖口内侧)提取的纤维样本完全匹配。”
“关键物证D,附着于被害人长发中的两小块黑色绝缘胶皮碎片,以及其手臂皮肤褶皱内发现的微小纸质碎屑。前者经高分子材料比对,其配方、厚度、老化程度与雪糕厂内特定型号制冷设备线路保护套材质一致;后者纸质类型、印刷油墨残留,则指向工厂内堆积的某种特定品牌包装纸箱。”
冰冷的文字叙述,却描绘出令人窒息的恐怖图景。一个孩子,怀着对一支冰凉甜品的单纯渴望走进那废弃的厂房,却踏入了地狱的入口。
“……综合现场勘查及物证检验结果,”汇报者的声音平稳无波,却带着无形的重压,“警方有充分理由推断:被害人系在前往雪糕厂意图购买或获取雪糕过程中,遭遇嫌疑人欧阳炳强。在随后的侵害行为中,被害人进行了本能反抗,最终导致嫌疑人实施极端暴力,致其死亡。此推断亦构成嫌疑人欧阳炳强实施犯罪的合理动机。”
动机有了,证据链闭合了,逻辑看似完美无缺。然而,坐在角落的陈默,手指无意识地捻着桌上一张空白报告纸的边缘,将它揉皱又抚平。他的目光落在投影幕布上,那台位于雪糕厂冷库深处、锈迹斑斑的老旧冰箱特写照片上。技术报告的最后一行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视网膜上:“冰箱内壁保温层深处,检测出与被害人DNA高度关联的生物组织残留(微量)。” 那里,曾是她小小的身体被强行塞入、暂时藏匿的冰冷墓穴。那甜腻腐败的气息,仿佛隔着照片和报告,再次钻入他的鼻腔,令他胃部一阵翻滚。
结案了。
这个词在他脑海里回荡,却激不起半分尘埃落定的轻松。
因为悬在链条最末端的那个“审判”,被卡住了。
市中心医院特护病房区,弥漫着消毒水和仪器运行混合的、象征着现代医学权威却又冰冷无情的气味。欧阳炳强躺在病床上,身上连接着各种管线,心电监护仪上绿色的波形平稳地跳跃着,发出规律而单调的“嘀…嘀…”声。他面色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灰白,但呼吸平稳,胸膛微微起伏,像一个陷入深度睡眠的普通人。
只是,这“睡眠”从他被送进医院的那一刻起,就未曾被唤醒。顶级神经内科专家会诊过,最先进的脑部扫描做了数次,结果都指向同一个令人费解的结论:生理结构未见明显器质性损伤,生命体征平稳,意识却如同沉入了最深的海沟,对外界的一切刺激——强光、剧痛、呼唤——都毫无反应。现代医学的诊断书上,只能留下一个充满无力感的词汇:原因不明的持续性植物状态。
陈默站在病房外宽大的观察窗前,隔着一尘不染的厚重玻璃,像在观察一个与世隔绝的标本。走廊顶灯惨白的光线落在他肩头,投下深重的阴影。他双手插在警服裤兜里,指尖在布料下用力地掐着掌心,几乎要嵌进肉里。
病床上那张平静到近乎安详的脸,像一根尖锐的刺,狠狠扎进陈默的眼底。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回放着法医拍摄的照片:小英苍白的小脸,脖颈上青紫的勒痕,惊恐凝固在失去焦距的大眼睛里。那如花骨朵般稚嫩的生命,被无情地碾碎。而制造这一切的恶魔,此刻却躺在这里,呼吸均匀,心跳平稳,仿佛只是做了一场无关紧要的噩梦,随时可能醒来,拍拍身上的灰尘,继续他的人生。
凭什么?!
一股灼热的岩浆在陈默冰冷的胸腔里奔涌、咆哮。滔天的罪恶,一个家庭永恒的破碎,一个社区弥漫的恐惧,难道就因为这一场莫名其妙的昏睡,就能一笔勾销?他需要清醒!需要站在法庭上,面对法官的质询,面对受害者家属泣血的控诉!需要为他双手沾染的鲜血和污秽,付出法律所能给予的最严厉的惩罚!沉睡,不该成为他逃脱审判的庇护所!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清晰地浮现在陈默的脑海:月白色的道袍在夜色中翻飞,指尖夹着香烟,眼神里带着市井的狡黠与深不可测的锐利——黄国成。
他一定有办法!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陈默的思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