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起银行卡，妈妈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低下头，回避了宣云的目光。
宣云见状就明白一定是有问题的，抓着妈妈胳膊的手用了力气：“妈？是你设置过吗？”
“阿云…你别激动……有些事情你还小，所以没告诉你……”
“什么事情？”
妈妈自觉无脸面对，无法开口，于是就拨开了宣云的手，也不顾她急切的目光，起身走出去，将爸爸又叫了进来。
妈妈恨恨地剜了爸爸一眼，眼睛又红了，咬牙切齿地说：“阿云，让你爸跟你说吧。都是他造的孽！”
爸爸也没了之前盛怒的模样，竟有几分心虚地不敢看宣云。
“爸！到底怎么回事！”
爸爸紧紧绷着的嘴，终于缓缓张开，但依然放不下大家长的姿态，带着气说：“你三叔本地的生意不做了，正好外地有个项目，他去外地做生意，本地的先转到咱们家头上。”
宣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叫先转到我们家头上？三叔的厂不是倒闭了吗？”
“不是倒闭了，那是人家欠他钱不还，惹出来的事情！”说着爸爸也在她病床边坐下来，语重心长地说，“爸跟你说实话吧，你三叔的厂一下就倒了，过年家里来要债的你也看见了，那些债，就是把我们家全卖了都还不上，好几千万呢！
你奶奶为这个事情头发全白了，我们总要想个办法翻身的。好在你三叔外面其实还有个生意在谈，他现在全部身家都带出去做生意了，他做的好，家里的几年的时间就能还清。
所以我们商量，帮他一下，把本地生意先拆了，分别转到我们家人头上。”
宣云越听越激动，她一首都知道自己爸爸是个传统又愚孝的老好人，可她怎么都想不到，竟然会到把老婆女儿都舍出去的地步！
“什么叫转到我们家人头上？什么时候转的！”
“你先别激动，这个只是形式上的，钱不用我们来还，只是名义上转到我们头上，而且也只是银行的，让你三叔在外面做事情方便点，家里亲戚的债务跟我们没关系。
上次我带你去办卡的时候，手续就办好了，这也不影响你读书的，你每个月就那么点钱，我们想卡里也没钱的，就想等你高考结束再告诉你，没想到会这样。”
宣云回忆起自己办卡的时候，爸爸确实让自己签了很多东西，她之前也没办过卡，也不懂流程是不是这样，更重要的是，她对自己的爸爸是绝对信任的啊！
“那我卡里的钱……”
爸爸处于羞愧，低下了头：“估计是被银行扣掉还账了。当时只是需要一张银行卡，我也就没给你办短信通知，原本是打算你三叔需要用到这张卡的时候，再给你开通的。”
“什么叫我三叔要用的时候！！！”宣云激动对着爸爸大声咆哮，“这是我的卡！！！凭什么要给别人用！！！你当我是什么！！！你们凭什么！！！”
随着她声嘶力竭地喊出来，眼泪也像决堤了一样，她不敢信，居然是爸爸把自己给卖了！
不仅是那时的宣云，即便是后来的宣云，每每回想起那天的事情，想要找出一个改变历史的转折点，都只有深陷在痛苦中的无力感罢了。
因为一切早在她出发去找江尧之前，就己经埋下了暗雷，只不过在那时候引爆了罢了。
妈妈也哭了，推搡着爸爸嘴里骂着：“我早就说了，好处没有我们的，屎盆子全往我们身上扣，你把我拖下水就算了，你把阿云也拉下来干什么！”
爸爸也只是回应着：“只是暂时的，不用我们真出钱，也不影响生活，过几年债就清掉了。”
这话也不知道是安慰家人，还是安慰他自己的。
宣云那一刻复杂极了，痛苦，绝望，又可笑——人生竟然会如此充满戏剧性——前一秒她还是被父亲痛斥的失足少女，下一秒就成了她在诘问父亲。
眼泪就像梅雨季的雨水一样，好像怎么流都流不尽似的。
那天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最后是母亲打了圆场：“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还是先想想高考吧，没几天了，阿云，你还能考吗？”
宣云躺在床上，闭着眼，咬着牙，眼泪不断渗进枕头里。右手握紧，还能拿笔，还能考……
她点了点头。
父母这才又看到点希望，妈妈过来安抚她说：“你成绩一首都很好，要是缺考真的太可惜了，妈知道你身上疼，但是忍一忍，只是骨折，这些伤不致命的，距离考试还有五六天，妈好好照顾你，会好起来的。好不好？”
宣云闭着眼没回应，妈妈伸手替她擦掉了眼泪：“阿云，其他事情你不想说就算了，反正孩子己经没了，你就当没这回事，爸妈不会往外说的，你们班主任知道，妈也跟她说好了，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至于你叔叔的事情，己经是这样了，就像你爸说的，这次是个意外，不用你真去还这个债，你也当没这回事，安安心心考试，这都是为了你自己，好不好？”
宣云听见妈妈反复说了两遍“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心里唏嘘又酸楚。
怎么能当没发生过呢？
是当她和江尧之间什么都没发生吗？还是当那些债务，那些伤口都不存在？
存在！！他们都存在！！！
她真真切切地爱过江尧，那个孩子也在她身体里存在过，还有那些债务引爆带来的伤口，这一刻都还在她身体上狠狠作痛！！
可是妈妈说：“忍一忍吧，这些都不致命的。”
不致命，但是好疼啊，真的好疼啊！！
宣云紧紧咬着嘴唇，忍到全身都在颤抖，眼睛也紧紧闭着，不愿睁开看这个世界。
是在难以忍受的时候，才勉强侧身，将头埋进枕头里，放声大哭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