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秦淮河飘着薄雾,漕帮货船的底舱里弥漫着腐鱼与桐油混杂的腥臭。陆昭然背靠潮湿的杉木舱板,右臂妖纹在黑暗里泛着幽蓝微光。三个衣衫褴褛的乞儿蜷缩在角落,最小的阿宝发着高烧,怀里还抱着半块发霉的炊饼。
"昭然哥,外头哨声停了……"十二岁的栓子攥着把生锈鱼叉,喉咙因恐惧发紧。
陆昭然将耳朵贴在舱门上。甲板传来铁链拖曳声,漕帮总舵主陈九独有的金丝虎头靴踩过三长两短的节奏——这是要活埋人质的暗号。七天前他劫走这三个被拐卖的乞儿,却因血玉反噬被困在货舱,如今妖纹己蔓延至锁骨。
"听着,"他扯下颈间粗麻绳缠住妖纹,"待会我引开守卫,你们从排水口游出去。"
阿宝突然抽搐,炊饼滚落在地。陆昭然伸手去探他额头,掌心血玉却陡然发烫。幻象如毒藤蔓缠上意识:燃烧的货船龙骨在河面拼出蛇形图腾,与妖纹纹理如出一辙。
当陈九掀开舱门时,迎接他的是泼面而来的桐油。
"小杂种还敢玩火?"这疤脸汉子抹了把脸狞笑,腰间缅刀映着舱外火光,"剁了手脚喂化蛇,倒省了……"
刀光未落,陆昭然己撞进他怀里。断水刀锈刃划过缅刀精钢,竟迸出火星。妖纹顺右臂爬上脸颊,左眼金瞳在黑暗中燃起烛火。
"妖、妖怪!"守卫们惊退半步。陈九趁机甩出链镖,却被陆昭然偏头咬住铁链。妖化齿刃生生嚼碎精铁,这一幕让所有人肝胆俱裂。
货舱轰然燃起大火。陆昭然踹翻桐油桶,火舌顺着泼洒轨迹窜上天棚。二十年未修的旧船如浇了火油的干柴,顷刻间爆出噼啪裂响。
"带他们走!"他将栓子推向排水口,自己却逆着人流冲向货舱深处。血玉在掌心跳动如心脏,指引他来到堆满青铜器的暗格——这里竟供奉着一尊三目巫神像,额间嵌着与他妖纹同源的图腾。
火焰舔舐神像时,陆昭然看见了母亲。
那是个穿靛蓝蜡染裙的女子,正在河边浣衣。她转头望来的瞬间,左眼同样流转着金色漩涡。幻象中的秦淮河突然掀起巨浪,无数燃烧的船骨从河底浮起,在空中拼合成遮天蔽日的蛇形图腾。
"昭然!"女子的呼唤穿过十年光阴,"去七十二洞天寻……"
幻象戛然而止。真正的危险来自头顶——燃烧的主桅杆砸向暗格。陆昭然翻滚躲闪时,血玉脱手撞上神像。青铜像额间图腾突然活化,蛇形纹路顺着地板裂隙游入河水。
河面开始沸腾。
货船在黎明前沉没。陆昭然拖着昏迷的栓子爬上芦苇滩时,身后传来连绵不断的爆裂声。
燃烧的船骨并未沉底,反而漂浮在水面重组。焦黑的龙骨、断裂的桅杆、甚至嵌在船身的青铜钉,都在某种神秘力量牵引下拼接成百丈长的巨蛇骨架。蛇首处赫然是那尊巫神像,第三只眼迸出血色光芒。
"巫族祭船……"暗处传来玄微子的低语。这背负青铜卦盘的说书人不知何时出现,卦针正指向蛇骨七寸,"原来血玉是打开归墟之门的钥匙。"
陆昭然猛回头,见三个乞儿正被卦盘青光笼罩。玄微子将铜钱塞进阿宝掌心:"带孩子去城隍庙找赊刀客,就说'金陵王气将尽'。"
河面蛇骨忽然解体,燃烧的碎片顺流而下。陆昭然要追,却被玄微子按住肩膀:"监天司的鹰犬己在三里外,你此刻该担心的不是传说,而是怎么从罗生门的傀儡丝下活命。"
仿佛印证这话,一缕七彩蛛丝悄然缠上他的脚踝。
五更梆子响时,陆昭然躲在运粪车的夹层里混出金陵城。粪臭盖不住身上焦糊味,但比这更刺鼻的是掌心残留的巫神像气息——混合着沉水香与血锈味,与他梦中母亲发梢的味道一模一样。
车板缝隙漏进一缕天光。他借着微光展开栓子偷偷塞来的破布,上面歪扭画着燃烧的蛇骨与箭头,指向北方群山。布角浸着深褐血迹,或许是阿宝高热时蹭上的。
"七十二洞天……"他血玉,想起幻象中母亲的叮嘱。车外忽然传来马蹄声,监天司的银鳞驹喷着响鼻掠过粪车。
妖纹毫无征兆地暴动起来。陆昭然死死咬住裹手的麻布,在剧痛中恍惚看见新的幻象:玄微子的卦盘崩裂,云青崖的白绫浸满鲜血,而燃烧的河面图腾尽头,站着与自己金瞳同源的女子。
粪车颠簸着驶向雾霭深处。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时,金陵城方向的天空仍飘着灰烬,像一场黑色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