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雅指尖微颤,神念如同初春的嫩枝,颤巍巍地探向石桌上那筐翠得刺眼的青菜。丹田深处,那滴沉寂的太初灵液似乎嗅到了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混沌微光轻轻一荡,一股微弱却清晰的“渴盼”顺着神念传递回来,像一只慵懒的猫儿嗅到了小鱼干。
成了!她心头微喜,小心翼翼引导着那缕渴盼,如同持着一根无形的吸管,轻轻戳向离她最近的一片菘菜嫩叶。
嗡……
槐树根系深处传来一声极其低沉的共鸣,仿佛大地的心跳被拨动了一下。那片水灵灵的菜叶边缘,肉眼可见地褪去了一分鲜翠,叶脉瞬间失水般微微卷曲、黯淡。一丝精纯温和、带着泥土芬芳的草木本源之气被无声抽离,化作淡绿微光,没入林雅身体,最终被那滴灵液悄然吞没。
一种奇异的“饱足”感,微弱却真实地从丹田反馈回来。林雅屏住呼吸,不敢大意,继续引导着那无形的吸管,移向下一片菜叶。这过程缓慢而枯燥,神念的消耗却异常巨大,不过片刻,她额头己渗出细密的汗珠。
就在她全神贯注于“喂食”大业时,一种极其细微的“沙沙”声,如同春蚕啃食桑叶,悄然在她身后响起。
林雅脊背一僵,猛地回头。
声音来自那棵半枯的老槐树!
星云盘膝坐在虬结的树根上,依旧闭目调息,仿佛沉睡。然而,在他紧贴树干的脊背后方,那粗糙皲裂、遍布岁月疤痕的树皮表面,此刻正发生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变化!
无数细若发丝、闪烁着微弱星辰银芒的根须,如同活物般从树皮的裂缝中悄然钻出!它们密密麻麻,无声无息,如同无数饥饿的银色小蛇,贪婪地探向星云坐下的地面——那片不久前被他的金色神血浸润过的泥土!
那些根须接触到暗沉泥土的刹那,银芒骤然亮起!泥土中残留的、属于神血的微弱金色碎芒,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迅速被那些银丝根须吸附、吞噬!根须的银色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凝实、明亮,甚至隐隐透出一丝神性的金辉!
吞噬了神血碎芒的根须并未满足,它们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群,更加疯狂地向着星云盘坐的位置蔓延、缠绕!其中几根最为粗壮的银丝,竟悄无声息地贴上了他粗布短褂的下摆,沿着衣物的褶皱,试图向上攀爬,目标首指他胸前那片伪装成污迹、实则是被强行压制封印的神血源头!
“星云!”林雅失声惊呼,心脏几乎跳出嗓子眼!这棵被他亲手点化的树,竟然在反噬?!
就在那几缕贪婪的银丝即将触碰到星云胸前那片深褐色“污迹”的瞬间——
星云紧闭的双眸,倏然睁开!
没有惊怒,没有意外,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冰冷与漠然。仿佛对身后发生的一切早己洞若观火。
他甚至连头都没有回。
盘坐的身体依旧保持着那虚弱不堪的姿态,连呼吸的频率都未曾改变半分。唯有搭在膝上、沾着泥土的右手食指,极其随意地、如同掸去一粒灰尘般,对着身侧的树干轻轻一叩。
“笃。”
一声轻响,低沉得如同古寺晨钟。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那无数疯狂蔓延、闪烁着贪婪银芒的树根须,如同被瞬间冻结!所有的动作戛然而止!攀爬的、缠绕的、吸附神血碎芒的……全部僵在半空,如同凝固的银色冰雕!
紧接着,一股无法言喻的、源自生命本源的巨大恐惧,如同无形的冲击波,从那些僵硬的根须深处爆发出来!所有银丝上的光芒疯狂闪烁、明灭不定,如同垂死的星辰在哀鸣!
“沙沙沙沙沙——!”
更密集、更刺耳的摩擦声爆发开来!这一次不再是贪婪的蔓延,而是惊恐万分的溃逃!所有银丝根须如同被滚水烫到的蚯蚓,以比来时快了十倍、百倍的速度,疯狂地收缩、回退!它们争先恐后地缩回树皮的裂缝之中,仿佛慢一步就会遭遇灭顶之灾!
几个呼吸间,所有银丝消失得无影无踪。粗糙的树皮表面,只留下一些极其细微的、仿佛从未存在过的银色划痕,以及空气中残留的、属于植物的、混合着神性气息的、惊魂未定的颤抖。
整个小院再次陷入死寂。只有风吹过槐树新叶的沙沙声,似乎比之前更加轻柔、小心。
星云缓缓闭上眼,搭在膝上的手指甚至没有移动分毫。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反噬与弹指镇压,不过是拂去了一只聒噪的飞虫。他眉宇间的倦色更深,脸色在暮色中白得近乎透明。
林雅僵在原地,大气不敢出。那瞬间爆发的、源自生命层次的绝对压制感,让她灵魂都在颤栗。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这棵看似被点化、焕发生机的老树,在星云面前,渺小得如同尘埃。他赐予的生机,一念可予,一念……亦可夺!
“继续。”星云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却不容置疑,如同在催促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林雅一个激灵,连忙收敛心神,压下翻腾的惊悸,再次将神念沉入丹田,小心翼翼地引导着那滴似乎也“看”到了刚才一幕、此刻显得异常“温顺”的太初灵液,继续吸收石桌上青菜的草木生机。
这一次,她的动作更加谨慎,神念的引导也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
夜色渐浓,银月爬上枝头,清冷的光辉洒满小院。石桌上的那筐青菜,在林雅持续的“喂养”下,己经失去了大半鲜翠的光泽,叶片变得黯淡萎蔫,如同被风霜打过。而林雅丹田深处的那滴太初灵液,混沌的光晕似乎凝实了极其微弱的一丝,传递出的不再是纯粹的饥饿,更像是一种被初步安抚后的、带着点“慵懒”的平静。
林雅终于支撑不住,神念消耗过度带来的眩晕感阵阵袭来。她疲惫地收回心神,看着筐里剩下的小半蔫菜,长长舒了口气。
就在这时,院外又传来了脚步声,比孩童的沉重,是成年人的步伐。紧接着,是张大娘那熟悉又带着点焦急的嗓门:
“阿云!表姑娘!睡下了没?快开开门!出怪事了!”
林雅心头一紧,下意识看向星云。
星云依旧闭目盘坐,靠在槐树上,仿佛与树干融为一体。听到喊声,他眼皮都没抬,只是极其微弱地点了点头。
林雅定了定神,快步过去拉开院门。
张大娘站在门外,手里提着盏昏暗的油灯,脸上满是惊疑不定,她身后还跟着几个探头探脑、同样一脸紧张的村民。
“表姑娘!你们院里的老槐树……是不是……是不是活了?”张大娘一进门,油灯昏黄的光立刻扫向院中那棵半枯的槐树,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我家那口子傍晚下田回来,说看见你们院子上空……有星星点点的绿光!跟萤火虫似的,可亮堂了!还有……还有这树!你们看!”
她举起油灯,光晕照亮了槐树的枝干。
林雅顺着灯光看去,心头猛地一跳!
只见那原本枯槁的枝桠上,白天还只是刚刚萌发的细小嫩芽,此刻竟然在月光下舒展成了指甲盖大小的、翠绿欲滴的叶片!虽然数量不多,但每一片都生机勃勃,绿得仿佛要滴出水来,在夜色中散发着极其微弱的、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柔和绿晕!更惊人的是,在几根低矮的枝条末端,竟然鼓出了几个米粒大小、包裹着银绿色绒毛的……花苞!
这生长速度,太诡异了!完全不似凡木!
“是啊是啊!”旁边一个村民附和道,指着槐树,“我家狗剩傍晚在这边玩,也说看见这树在发光!阿云,你这树……莫不是沾了仙气?” 他看向依旧闭目靠在树上的星云,眼神充满了敬畏和好奇。
林雅手心冒汗,正不知如何解释这“仙气”来源,星云那边适时地发出了一阵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咳咳…咳……” 他单薄的身体随着咳嗽剧烈地颤抖,缓缓睁开了眼,眼神迷蒙而虚弱,仿佛刚从昏睡中被吵醒。他费力地抬手,指向槐树,声音断断续续,带着浓重的喘息:“树…树活了?咳…咳咳…许是…许是表妹她……”
他顿了顿,似乎喘不上气,又剧烈咳了几声,才艰难地接下去:“她…她心好…日日拿淘米水…浇…浇它…又…又怕它冷…夜里还…还给它裹破袄子…咳咳咳……”
他咳得几乎蜷缩起来,后面的话被淹没在痛苦的喘息里。
林雅:“……”
她看着星云那副随时要断气的虚弱样子,再听着这“淘米水”和“裹破袄子”的离谱解释,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这理由……还能再敷衍点吗?
然而,村民们看着星云咳得死去活来的模样,再看看林雅这个“新来的表姑娘”,眼神却从敬畏迅速转变成了同情和“了然”。
“唉!造孽啊!”张大娘一拍大腿,满脸心疼地看着林雅,“表姑娘心善!定是这树通了人性,感念你的好!阿云这身子骨……也亏得有你细心照料着,连棵树都跟着沾光了!” 她完全接受了这个解释,看向林雅的目光充满了赞许和怜惜。
其他村民也纷纷点头,看向林雅的眼神充满了善意和同情——多好的姑娘啊,照顾个病秧子表哥,连快死的树都给救活了,就是命苦了点。
“好了好了,树活了是好事,说明阿云和表姑娘都是福缘深厚的人!”一个年长的村民打圆场道,“阿云咳得厉害,表姑娘也累了,都散了吧散了吧,让人家好好歇息!”
村民们又关切地叮嘱了几句,这才提着油灯,议论着“好人有好报”、“老树逢春”的奇事,三三两两地离开了。
院门再次关上。
林雅长长松了口气,后背又是一层冷汗。她走到星云身边,看着他依旧苍白如纸的脸和胸前那片深褐色的“污迹”,低声道:“你……”
星云没理会她,撑着树干缓缓站起身,动作带着透支后的僵硬。他走到石桌旁,看了一眼筐里剩下的小半蔫菜,又瞥了一眼槐树上那几片在月光下格外翠绿的新叶和鼓胀的花苞,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不够。”他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冰冷的评估意味,“这点草木生机,对太初灵液而言,杯水车薪。它只是暂时被安抚,远未‘饱足’。” 他抬头,目光投向院墙外,沉沉的夜色笼罩着远处的田野和山林,只有零星几点灯火。
“明天,进山。”星云的声音不容置疑,“找些年份久点的东西给它‘吃’。” 他的视线最终落回林雅身上,带着一种审视,“或者,你想等它下次‘饿’了,把整个村子的地脉生机抽干?”
林雅激灵灵打了个寒颤,立刻摇头。想起白天鸡蛋暴走的恐怖,再想想那滴灵液深不见底的“胃口”,她毫不怀疑星云的话。
“好…进山。”她点头应下,声音有些发干。给一滴混沌灵液当饲养员,还得自己进山找“饲料”……这修真之路,真是越走越离谱了。
星云不再多言,转身走向那间破败的茅屋。月光将他佝偻(伪装)的背影拉得老长,融进浓重的夜色里,像一株随时会折断的枯草。
林雅站在院中,夜风吹过,槐树新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她看着那筐蔫菜,又看看茅屋黑洞洞的门,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感和一丝微弱的、被卷入巨大旋涡的预感,沉甸甸地压在了心头。
这看似平静的绝灵之地,似乎正因他们这两个“闯入者”,悄然掀起无法预料的波澜。而她,这个身怀至宝却弱小无比的“饲养员”,明天又将面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