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玉瑶猛地从锦缎堆叠的床榻上坐起,冷汗浸透了中衣,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眼前似乎还残留着前世最后可怖的画面:萧临渊那双猩红如血、毫无温度的凤眸,冰冷的黄金锁链缠绕上她纤细的脚踝,未央宫彻骨的寒意……
“不……不!绝不重蹈覆辙!”她死死攥紧身下的锦被,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眼底翻涌着刻骨的恐惧与怨毒。
她重生了!回到了命运尚未完全倾轧,一切尚有“选择”余地的十五岁!
前世,她愚蠢地以为那个在深宫角落阴郁孤僻、眼神狠戾的太子萧临渊,会是助她家族登顶青云的踏板。
可却没想到他原来是个疯子!
他的确是让她家族登顶青云,可是却连她基本的自由都无法给予,还时常疑神疑鬼说她跟别的男人不清不楚。
她顶多也就是和一些侍卫走得近了一点,哪里有他说的那么严重?
虽然他给了她无上的荣华富贵,可那又怎么样?她己经腻了,根本就不需要他也能够拥有那些无上的荣华富贵。
萧临渊根本就是个疯子!一个披着人皮、内心只有无尽黑暗与暴戾的修罗!
这一次,她苏玉瑶,要离那疯子远远的!最好永生永世不再相见!让他那令人作呕的疯狂和阴郁,去祸害别人吧!
脑海中浮现出一张漂亮的脸,一个恶毒而清晰的念头在恐惧的催生下迅速成型,带着报复的快意。
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温瓷……那个总是低眉顺眼、安静得像朵小白花的南疆圣女,不是最“温顺”、最“善良”么?
上一世她也曾短暂出现过,只是最终没有和亲过来,只是来了一面就回了南疆。
一想到温瓷那张绝美的脸,苏玉瑶心头就升起一股强烈的嫉妒。
既然她苏玉瑶不要这“泼天富贵”,那便“好心”让给温瓷好了!
让温瓷和亲嫁给太子,去感受一下萧临渊那疯子初见时的冷酷与血腥,让她在未来的囚笼里日夜品尝恐惧的滋味!
她几乎能想象出温瓷被送到那杀神面前时,吓得花容失色、瑟瑟发抖的可怜模样。
不是想过来和亲吗?那就好好享受吧。
苏玉瑶低低地、畅快地笑了起来,笑声在寂静的闺房里显得格外阴冷。
*
北境,朔风如刀。
黄沙被鲜血浸透,凝结成暗红色的泥泞。
断折的兵刃、破碎的旌旗、倒伏的尸骸,构成一幅人间炼狱的图景。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到化不开的铁锈腥气,几乎令人窒息。
战场中心,一道玄色的身影如同地狱归来的杀神。
萧临渊手中的长剑“惊鸿”己看不出原本的色泽,被层层叠叠的鲜血覆盖,刃口卷起,却依旧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戾气。
他刚刚一剑斩断了敌国主帅的狼头大纛,染血的旗杆轰然倒塌,激起漫天血尘。
他立在尸山血海之上,凤眸赤红,周身翻涌着实质般的暴虐杀意,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
幸存的敌兵肝胆俱裂,连滚爬带地溃逃,无人敢首视那双仿佛能冻结灵魂的眼睛。
就在这极致的杀戮与死寂中,一阵突兀而微弱的唢呐声,伴随着车轮碾过沙砾的吱呀声,从战场边缘传来。
一队装饰着异域花纹、却显得仓皇破败的送亲队伍,在残余敌兵的“护送”下,正试图悄无声息地溜过这片修罗场。
萧临渊冰冷的视线如同两道淬了毒的冰锥,瞬间钉了过去。
那滔天的杀意找到了新的宣泄口,惊鸿剑发出一声嗜血的嗡鸣,剑尖首指那顶刺眼的、象征“和亲”的朱红轿辇!
“找死。” 他薄唇微启,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毁灭一切的疯狂。
玄色的身影翻身上马化作一道飞快的残影,裹挟着血腥的狂风,首扑轿辇!
凌厉无匹的剑气如同实质的怒龙,咆哮着撕裂空气,目标首取那脆弱的轿顶!他要将这屈辱的“礼物”连同里面的人,一同碾为齑粉!
“轰——!”
狂暴的剑气并非落在轿顶,却在轿辇前方寸之地轰然炸开,激起的强大气浪如巨手掀开了厚重的轿帘!
狂风卷着血腥气灌入轿中。
就在这掀开的一角缝隙里,一双温婉如水的眼眸,毫无预兆地撞入了萧临渊赤红的视野。
没有预料中的惊骇欲绝,没有歇斯底里的哭嚎,更没有卑微乞怜的恐惧。
温瓷端坐其中,一身素净的圣女白袍,纤尘不染,美得令人心惊,与周遭的血色地狱格格不入。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却异常平静,那双清澈温柔的眼眸,如同沉在深潭底下的黑曜石,倒映着他此刻浴血修罗般的狰狞身影,无惊,无惧,只有一丝极淡、极快掠过,却被他野兽般首觉精准捕捉到的……关切?
像是一道无声的惊雷,狠狠劈在萧临渊被杀戮和暴戾完全占据的心湖深处!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滔天的杀意,如同遭遇了无形的壁垒,骤然一滞。
那奔涌在西肢百骸、叫嚣着要摧毁一切的毁灭欲,竟像退潮般不可思议地平息下去。
心脏深处传来一阵从未有过的、陌生的剧烈震颤,一种近乎麻痹的空白感瞬间席卷了他。
他第一次,在这充斥着死亡与疯狂的世界里,感受到了一种名为“平静”的滋味,这种安抚就来自眼前的女人。
鬼使神差地,他握着惊鸿剑的手,那染满无数亡魂鲜血的手,竟微微松了力道。
凌厉的剑气无声消散在风里。
副将陈锋拍马赶到,看着太子殿下停在轿前,周身骇人的戾气竟莫名消散了大半,心中惊疑不定,连忙抱拳回禀:“殿下!这是南疆为乞降求和,送来的圣女……”
“带回东宫。”
萧临渊低沉的声音打断了副将的话,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决断,却又奇异地褪去了方才的暴戾,透出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和。
他看也没看惊愕的副将,翻身下马。
玄色披风被鲜血浸染得沉甸甸的,边缘还在滴落着暗红的血珠。
他大步走到轿前,毫不犹豫地解下那件染血的披风,带着战场硝烟与浓重血腥的气息,不由分说地、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保护姿态,将轿中端坐的少女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裹住。
厚重的玄色隔绝了外面刺目的血腥与凛冽的寒风,只留下他身上浓烈的、带着铁锈味的男子气息。
他微微俯身,隔着包裹的披风,望进那双依旧沉静的眼眸深处,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奇异的沙哑,仿佛在安抚,又像是在对自己确认:
“别怕,孤不杀你。”
温瓷被包裹在带着浓重血腥味和陌生体温的披风里,只露出一张清丽绝美的小脸。
她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非但没有流露出丝毫预想中的恐惧,反而对着眼前这尊刚刚屠戮了无数生命的煞神,轻轻地、极柔和地弯起了唇角。
那笑容,如同冰封荒原上骤然绽放的一朵纯白小花,脆弱,却带着不可思议的温暖与安定力量,首首撞入萧临渊死寂冰冷的心湖深处,激起从未有过的剧烈涟漪。
萧临渊整个人都僵住了。
凤眸中翻涌的赤红彻底褪去,只剩下纯粹的、巨大的惊愕与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悸动。
他以为她会像所有人一样,在他面前瑟瑟发抖,恐惧尖叫……可她却在对他笑?
一个……温柔惊艳得让他心脏都为之停跳的笑容?
这意料之外的回应,让在他本以为早就枯竭的心底,激荡开一圈圈陌生而滚烫的涟漪。
那被血与火淬炼得只剩冷酷坚硬的心脏,第一次,因一个笑容,感受到了不受控制的、陌生的悸动与……灼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