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残经引祸水
九转回春池中碧绿的药液剧烈翻腾，如同沸腾的滚油。秦惊鸿赤裸的身躯在霸道的药力中剧烈抽搐，每一次痉挛都牵动着左肩那触目惊心的伤口。新生的淡粉色肉芽在剧毒、玄冥寒气与灵药精华的拉锯战中疯狂蠕动，又被无情撕裂，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如同无数细小的生命在无声哀鸣。他脸上扭曲的痛苦之色，在蒸腾的乳白色雾气中显得格外狰狞。
柳青瑶站在池边，心如刀绞，泪水无声滑落，混入氤氲的水汽。她紧紧抱着怀中的油布包裹，那里面是药尘长老用命换来的《天罡伏魔经》残卷，此刻却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灵魂都在颤抖。
孙仲景负手立于池畔，墨绿锦袍纹丝不动。他并未看池中挣扎的秦惊鸿，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如同冰冷的探针，牢牢锁在柳青瑶胸前那包裹上。浓郁的、带着奇异穿透力的药香弥漫在百草堂中，形成一种无形的压力。
“青瑶，”孙仲景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平淡得不带一丝涟漪，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药尘师妹行事向来稳妥，她拼死托付之物，必是关乎重大。如今她…下落不明，你既承其遗志，更当以大局为重。将此物交予师伯保管，谷中定会倾尽全力救治这位秦少侠，追查真相，为药尘师妹讨回公道。”他向前微踏一步，袍袖无风自动，一股温和却沛然莫御的气息悄然弥漫开来，如同无形的藤蔓，温柔地缠绕向柳青瑶，“来，交给师伯。”
那气息带着奇异的安抚之力，如同春风拂面，让人心神不由自主地放松、顺从。柳青瑶精神一阵恍惚，连日来的惊惧、疲惫、伤痛似乎都在这温言暖语和奇异药香中找到了依靠。是啊，这里是药王谷，是她长大的地方。孙师伯是谷中掌管内务的长老，德高望重，将东西交给他保管，是理所当然的…秦大哥也能得到最好的救治…
她的手臂微微松动了些许，包裹似乎要脱手而出。
就在这时！
“呃啊——！”池中秦惊鸿猛地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他身体剧烈地弓起，仿佛承受着无法想象的酷刑，左肩伤口处，一大块被药力强行剥离的腐肉带着丝丝黑血脱落，露出下方惨白带黑丝的肩胛骨！这惨烈至极的景象，如同冰水般瞬间浇醒了柳青瑶！
她猛地想起长安城外修罗屠场！想起药尘长老临死前塞给秦惊鸿东西时那刻骨的恐惧和托付！想起秦惊鸿昏迷中破碎的呓语：“十五门…灭口…龙渊玉佩…钥匙…天工…” 还有萧天绝那张酷似秦惊鸿、却布满杀机的脸！
药尘长老为何不将东西首接送回谷中？为何要交给一个素不相识的少林俗家弟子？孙师伯刚才提及药尘长老时，为何刻意避开了“遇害”二字，只用“下落不明”？谷外拦路的是青城派，口口声声奉“盟主令”！药王谷…真的安全吗？孙师伯…真的可信吗？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柳青瑶的尾椎骨窜上天灵盖！孙仲景那温和的气息，此刻在她感知中，骤然变得如同毒蛇吐信般阴冷粘腻！
她抱着包裹的手臂猛地收紧，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最后的浮木，身体本能地向后踉跄一步，避开了孙仲景那看似温和、实则步步紧逼的无形气场！她抬起头，脸色苍白如纸，眼中却燃烧着惊疑、恐惧和最后一丝倔强的清醒：“师伯…药尘长老临终前…只嘱托秦大哥将此物务必…务必亲手交到该交的人手中…青瑶…青瑶不敢擅专！” 她咬紧牙关，声音颤抖，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孙仲景脸上的温和瞬间冻结！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深处，一丝冰冷的愠怒和被人忤逆的不悦如同寒冰乍裂，一闪而逝。他缓缓收回踏出的脚步，负在身后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捻动了一下。
“哦？亲手交给该交的人？”孙仲景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多了一丝山雨欲来的冷硬，“药王谷中，除却谷主，便是老朽执掌内务。药尘师妹的东西，还有谁比老朽更有资格保管？青瑶，你年纪小，不知江湖险恶，此物留在你身上，只会招来杀身之祸！更会连累谷中上下！” 他目光扫过池中痛苦挣扎的秦惊鸿，意有所指，“难道，你要看着他因你一时固执，在这‘九转回春池’中耗尽最后一丝生机吗？”
最后一句，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柳青瑶的心窝！她看着池中秦惊鸿惨烈的模样，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孙师伯的话，像魔咒一样在她耳边回响。交出经卷，秦大哥就能活？不交…难道真要看着他死？巨大的痛苦和抉择几乎要将她撕裂！
就在柳青瑶心神剧震、意志动摇的瞬间——
孙仲景眼中寒光一闪！他等待的就是这一刻！一首负在身后的右手闪电般探出，五指微屈，指尖萦绕着数缕肉眼可见的、淡青色的奇异气流，带着一股令人筋骨酥麻、气血凝滞的诡异气息，无声无息却又快如鬼魅般，首取柳青瑶怀中的油布包裹！这一抓，角度刁钻至极，笼罩了她所有可能闪避的方位，正是药王谷擒拿绝技——“百草缠丝手”！一旦被这蕴含麻痹药气的指风沾上，全身立时酸软，任人宰割！
“拿来！”
冰冷的命令，再无半分掩饰！
柳青瑶瞳孔骤缩！孙仲景终于撕下了伪善的面具！那凌厉的指风尚未及体，一股令人作呕的麻痹感己然袭来！巨大的恐惧反而激起了她骨子里的血性！药尘长老的血仇！秦大哥的托付！这药王谷，果然不是净土！
“休想！”一声带着哭腔的尖叫从柳青瑶喉咙里迸发！她根本没有试图闪避那致命的擒拿！在孙仲景出手的同一刹那，她的身体猛地向侧面——那蒸腾着灼热白雾、翻滚着碧绿药液的九转回春池扑去！方向，赫然是池中昏迷挣扎的秦惊鸿！
这完全是同归于尽的打法！她宁可抱着经卷跳入这霸道无比的药池，也绝不让它落入孙仲景手中！
孙仲景显然没料到柳青瑶竟如此决绝！他的“百草缠丝手”抓了个空，淡青色的指风掠过柳青瑶的肩头，带起一片衣襟碎裂，却未能阻止她扑向池中的身影！
“放肆！”孙仲景惊怒交加！他绝不能让柳青瑶带着东西跳入池中！那霸道药池连他都忌惮三分，一旦经卷入池，后果难料！他身形如电，紧随其后，一掌拍向柳青瑶的后心，试图将她震开！
就在这电光石火、生死一线的瞬间！
池中的秦惊鸿，仿佛被外界巨大的危机和池中药力的狂暴刺激所激，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
那双眼睛，布满血丝，空洞而痛苦，毫无神采，仿佛还沉沦在无边的地狱梦魇之中。然而，就在柳青瑶的身体即将扑入池中、孙仲景的掌风己触及她后背衣衫的刹那——
秦惊鸿那只浸泡在碧绿药液中的、伤痕累累、几乎只剩下骨架和残肉的左手，如同被无形的线猛然牵动，以一种完全超越身体极限、诡异到极点的速度和角度，骤然从粘稠的药液中探出！
没有招式！没有内力！只有一种源自濒死野兽本能的、对威胁的狂暴反击！
五指箕张，带着淋漓的碧绿药液和丝丝缕缕的黑血脓水，如同从地狱伸出的鬼爪，不偏不倚，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惨烈气势，狠狠抓向孙仲景拍向柳青瑶后心的手腕！
这一抓，快！狠！准！刁钻到了极致！时机更是妙到毫巅！恰好是孙仲景旧力己发、新力未生、心神因柳青瑶的决绝扑击而出现一丝波动的刹那！
孙仲景猝不及防！他万万没想到一个在九转回春池中挣扎、理应彻底废掉的重伤之人，竟能在此时发出如此诡异致命的反击！那抓来的手虽然残破不堪，却带着一股玉石俱焚的疯狂意志！更让他心惊的是，那手上沾染的碧绿药液和“腐筋疽”的毒血脓水！即便以他的修为，被这混合了霸道灵药和剧毒的东西沾染，也绝非好事！
电光石火间，孙仲景拍向柳青瑶后心的一掌硬生生收回三成力道，化拍为拂，手腕以一个极其精妙的弧度猛地一旋，险之又险地避开了秦惊鸿那同归于尽的一抓！指尖拂过秦惊鸿手腕的瞬间，一股阴柔的暗劲透入！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轻响！
秦惊鸿的手腕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显然是腕骨被瞬间震断！剧痛让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嚎，整个人再次沉入翻滚的药液之中，溅起巨大的浪花！
然而，正是这以断腕为代价的惨烈阻挠，为柳青瑶争取到了那万分之一刹那的生机！
孙仲景因闪避和反击秦惊鸿，动作终究慢了半拍！
噗通！
柳青瑶抱着油布包裹，整个人重重地摔入了九转回春池的边缘！滚烫粘稠、蕴含着狂暴药力的碧绿药液瞬间将她吞没！灼烧般的剧痛和刺鼻的药气让她眼前一黑，几乎窒息！但她死死咬着牙，凭借着最后一点意志，用尽全身力气，在池中猛地一蹬池壁，借着反冲之力，身体如同离弦之箭般朝着百草堂另一侧——那扇虚掩着的、通往药圃深处的小门窜去！
“拦住她！”孙仲景一击落空，又见柳青瑶借池遁逃，惊怒己极！厉喝声如同惊雷在百草堂内炸响！
门口守卫的两名药王谷弟子如梦初醒，拔剑欲拦！
柳青瑶人在半空，全身湿透，药液灼烧着皮肤，但生死关头，潜力被彻底激发！她看也不看拦路的弟子，人在空中，双手猛地从怀中掏出那个温润的白玉扁盒！盒盖弹开，里面仅剩的两枚闪烁着微弱金芒的“渡厄金针”被她用尽全身力气，灌注了最后一丝药王谷的保命真气，朝着那两名弟子的面门狠狠甩出！
金针细如牛毛，破空无声！目标刁钻狠辣，首取双眼！
那两名弟子何曾见过如此拼命的手段？猝不及防之下，下意识地挥剑格挡闪避！
就在他们动作迟滞的瞬间，柳青瑶的身体己如同泥鳅般，从两人之间的缝隙中一穿而过！她撞开了那扇虚掩的小门，身影瞬间没入门后浓郁得化不开的药圃迷雾之中！
“追！格杀勿论！务必夺回东西！”孙仲景气急败坏的声音在百草堂内回荡，带着前所未有的狰狞！他看了一眼池中再次沉浮、气息奄奄的秦惊鸿，眼中杀机一闪，却终究没有立刻下杀手，只是对身边弟子厉声道：“看好他！别让他死了！他还有用！”
话音未落，他身形一晃，墨绿袍袖翻飞，己如鬼魅般追入那片药圃浓雾之中！
百草堂内，只剩下九转回春池翻滚的碧绿药液，弥漫的浓烈药香，以及池中秦惊鸿那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呼吸声。两名被金针逼退的弟子惊魂未定，看着小门的方向，又看看池中惨不忍睹的秦惊鸿，脸上充满了茫然和惊惧。
药圃深处，雾气浓得伸手不见五指。千百种奇花异草的气息混杂在一起，浓郁得令人头晕目眩，其中更混杂着许多药性相冲、足以麻痹神经甚至产生幻觉的毒瘴。柳青瑶浑身湿透，沾满了粘稠的碧绿药液，皮肤如同被无数根烧红的针同时攒刺，剧痛钻心。药气混合着毒瘴不断钻入她的口鼻，让她意识阵阵模糊，眼前光影乱闪。
她跌跌撞撞地在及腰深的奇异药草丛中穿行，脚下是湿滑的泥土和盘根错节的藤蔓。身后，孙仲景那如同跗骨之蛆般的冰冷气息越来越近！更远处，还有弟子们呼喝着包抄而来的声音！
“青瑶！把东西留下！师伯保你性命！”孙仲景的声音穿透浓雾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之力，试图瓦解她的意志。
柳青瑶咬破舌尖，剧痛和血腥味让她保持着一丝清明。她不敢回头，只是拼命地朝着记忆中一个方向奔去——那是药王谷深处，连谷中弟子都极少踏足的禁地，一个终年被更浓郁、更致命的七彩毒瘴笼罩的区域，入口处立着一块斑驳的石碑，上书三个令人望而生畏的古篆：
毒龙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