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维娅最后那句凶狠的威胁还在冰冷潮湿的空气中颤抖回荡,每一个字都带着未平息的怒意和被强行压抑的剧烈恐慌
她按在克洛琳德肩头的手指冰凉,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仿佛想把这个独断专行、差点将自己撞碎在死亡礁石上的决斗代理人钉死在地面上
然而就在这时,克洛琳德搭在湿透冰冷的地面上的那只手突然动了
不是挣扎,不是移动,而是瞬间爆发出如同濒死猛兽般的狠戾
冰冷湿滑的手指猛地向上探出,如同从冻土里破出的铁钩,带着一股惊人的力量,闪电般攥住了娜维娅那只按在她肩头的手的手腕
“呃!”娜维娅猝不及防,手腕上突如其来的冰冷触感和那手指传来的惊人力量
那是在冰海窒息边缘挣扎后残留的求生意志,几乎让她疼得低哼出声
她猛地低头,撞进那双蓝紫色的眼瞳
克洛琳德的眼睛睁得很大,瞳孔深处似乎有冰裂的纹路。虽然脸色惨白,全身湿透的狼狈让她此刻像刚从深渊爬出的女鬼
但眼神深处的锐利锋芒却在这一瞬间重新凝聚,是极其冷静、如同手术刀般精准的警惕
“……衣服……”克洛琳德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肺部被挤压后的疼痛和冰冷导致的滞涩,但异常清晰,每一个音节都如同砸在警钟之上
她攥着娜维娅手腕的力量没有丝毫放松,反而示意性地往旁边带了一下,然后艰难地从自己的制服外套袖子上,用另一只颤抖的手指,缓缓地捻起了一样极其微小的东西
那不是污泥,也不是苔藓的碎屑
那是一枚纽扣,一枚非常非常小的金属袖扣
袖扣己经严重变形,中心部分甚至凹陷了下去,边缘带着强烈的刮擦痕迹。更关键的是,在这极其微小、布满污迹的袖扣的隐蔽凹陷处,留下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徽记:线条冷硬锐利,带着不容置疑的北国气息
是愚人众的标识
娜维娅瞳孔骤然收缩,所有的愤怒、后怕、被抓住手腕的不适在这一刻如同被投入深井的冰块,瞬间冻结
眼眸里只剩下纯粹的震惊和随后汹涌而上的、几乎要喷薄而出的灼热怒火。她认得这种徽记,刺玫会不止一次在更隐蔽的情报或死者的遗物中见过这个标记的影子。它在黑暗中闪烁着冰冷而致命的微光。
刚才的塌陷……那根本不是简单的年久失修,那是人为的精准爆破!
而且……克洛琳德是在哪里抓住这个东西的?难道是塌陷瞬间的搏斗?还是在被冰冷海水吞噬前的绝望挣扎中,从设下陷阱的敌人身上扯下来的?
“愚人众!”娜维娅的声音仿佛从齿缝里挤出,带着要将敌人碎尸万段的杀意。
她猛地俯身,几乎要贴到克洛琳德眼前,急促的呼吸打在克洛琳德冰冷的脸上,“他们在哪?你看到人了?”
克洛琳德艰难地摇头,每一次牵动脖颈的肌肉都让她蹙紧眉头,嘴唇翕动:“塌陷……瞬间……抓到的……”
她的声音气若游丝,似乎刚才爆发的那点气力己经用尽,冰冷和缺氧的后遗症重新卷土重来,视线又开始模糊涣散
“没看清……”攥着娜维娅手腕的手,力道也肉眼可见地松软下去,滑落在地上
但这就足够了,这枚袖扣就是凿进阴谋核心最坚硬、最无可抵赖的楔子
“快!动作快!把她抬到担架上!保温!保持体温!”娜维娅像被这枚袖扣点燃了引擎,声音从极度的冰冷瞬间转为燃烧的炽热命令
“通知所有外围小组!目标:搜索所有井道C-03区域范围内任何陌生行迹,尤其是身上可能遗失这种装饰品的人,带出淤泥的痕迹,排水口的逃离迹象,一只苍蝇都不能放过!”
她站起身,眼中燃烧着冰蓝色的火焰,“给我把那群躲在阴沟里的老鼠挖出来!立刻!马上!”
急救点被紧急设置在排水管网旁一个相对干燥、由刺玫会快速清理出来的旧设备间里。
空气中弥漫着石灰石粉末和消毒水混合的刺鼻气味,还有一股无法驱散的冰冷湿意。沉重的应急照明投下惨白的光。
希格雯的身影如同最精准的钟表,在接到紧急联络的第一时间就出现在了门口。
她那身护士制服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醒目,小羊蹄踩在地上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手里提着一个几乎有她大半个人高的专业医疗箱。
“交给我。”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柔和,如同清澈的泉水注入喧嚣的战场,带着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
冰蓝的眼眸飞快扫过躺在临时担架上、被保温毯包裹严实却依旧微微发颤的克洛琳德,专业而快速地评估着她的状况——脸色惨白带青,呼吸浅促,嘴唇青紫,体表体温过低。
希格雯没有多说一个字,动作却迅捷精准。她放下医疗箱,几乎没有犹豫,双手掌心泛起一层柔和温润的淡蓝色光晕,如同春日解冻的溪流。
她半跪下来,手指虚悬在克洛琳德胸腹上方,指尖光芒流淌。
水元素力以一种极其柔和、高度可控的引导方式缓缓渗透,像无数双温柔的手,细致地、精确地探查着克洛琳德体内各处脏器尤其是肺部的情况
冰冷海水的侵蚀、巨大压力冲击下可能的毛细血管损伤、残留的海水是否需要精准引流……
所有威胁到生命的可能都被这柔和的力量细致筛查、评估、平复。她同时引导着温暖的热流驱赶克洛琳德肢体末梢和核心区域的冰冷僵硬,动作稳定柔和到了极致
娜维娅站在一旁,身上还带着地下管网里沾染的尘土和水渍。
她的脸色极其难看,冰蓝色的眼睛如同风暴来临前的海面,压抑着惊天的怒涛,死死地盯着希格雯的动作,仿佛只要希格雯眉头皱一下,她的怒火就要烧穿这间设备间的天花板
“肺部有海水残留和冲击造成的轻微渗血,暂时没有大面积肺泡塌陷风险,但要严控感染。体核温度回升中。”
希格雯抬起头,声音平稳地给出初步诊断,“高压氧舱是必要的,必须尽快稳定。至于更深处……”
她那冰蓝色的漂亮眼睛转向娜维娅紧绷的脸,“娜维娅小姐,能否确保我们在转运过程中不受任何干扰?”
她的目光扫过周围严阵以待但难掩疲惫的刺玫会成员,平静中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对病患绝对安全的确认。
“……当然!”娜维娅的指节捏得咯咯作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蹦出来,带着铁血的坚定
“我用刺玫会的玫瑰徽记起誓!从现在起,没有任何人能靠近她半步,任何试图阻拦的东西……无论是人,还是鬼……都会变成码头上被废弃的旧船板!”
她眼中燃烧的杀意是如此不加掩饰,如同出鞘的利刃
担架被小心抬起,娜维娅亲自护送在克洛琳德身边,一步不离
希格雯走在另一侧,双手始终虚悬在克洛琳德上方,维持着那柔和的治疗性水元素力场,如同撑开一片温暖安宁的静水屏障
设备间外,刺玫会布置的防御圈一层层展开,通往地面的通道全部被控制。脚步声在空旷的管道里回荡,带着一种大战前的死寂和压抑的肃杀
娜维娅的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钉在担架上那张因为寒冷和剧痛而显得无比脆弱、失去了所有锐利光芒的苍白脸庞上
那双眼睛紧紧闭着,睫毛上还凝着细微的冰晶水珠
每一次看到她胸口那因微弱呼吸而极其艰难的起伏,娜维娅的心脏就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拧了一把
愚蠢!偏执!疯子!
她心里一遍遍咒骂着克洛琳德,那几乎与枫丹海底深渊相同的固执和独自扛下一切的习惯
可是……当深井的塌陷声传来,当那如同海啸般的灌水声通过监听器敲打在耳膜上,当屏幕上代表她的锚点微弱得仿佛随时消失,当她像一个破布娃娃一样被钢缆拖出水面,浑身冰冷、毫无生息地躺在地上时……
心底最深处涌上来的,那几乎要撕裂她整个胸腔的……绝不仅仅是对蠢货的愤怒,还有一种更深的、足以吞噬一切理智的恐惧
一个无比尖锐刺耳的声音在脑海中疯狂叫嚣:她会消失!就会和父亲一样消失,一个无法挽回的错误就可能让她永远沉入那片冰冷的、不可触及的深蓝
咔嚓…… 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碎裂的管道零件,发出轻微的脆响
娜维娅猛地一个激灵,如同从一场冰冷窒息的噩梦中惊醒,才发现自己的掌心己经被指甲掐出了几个深深的血痕
她强迫自己深吸一口气,将那几乎要吞噬她的恐惧和冰冷的后怕感狠狠压回心底深处。不行,不能乱
克洛琳德此刻脆弱的生命需要依靠她铺设的铁壁,那个该死的袖扣背后的敌人更需要她锋利如刀的意志去挖出来碾碎
沫芒宫的顶尖医疗资源以最快的速度启动。独立的、配备了专门应对高压损伤设施的特护病房很快被安排妥当
温暖的恒温系统驱散了地下带来的阴寒,空气净化设备低沉的嗡鸣带来一丝洁净感
克洛琳德陷入了一种不稳定的、时而昏沉时而惊醒的间断昏迷状态
每一次意识稍微回归黑暗边缘,巨大的疲惫感和冰冷麻木带来的剧痛就如同冰冷的潮水般将她拖向沉沦的深渊
身体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水,每一次呼吸都像牵扯着无数细小而锋利的冰棱在肺叶里搅动,冰冷刺骨
眼前只有无尽的、涌动着死亡气息的墨绿色海水和破碎扭曲的金属光影在翻腾……冰冷、窒息、压力……如同永恒的刑罚……
“……记住!”一个遥远、严厉、带着金属般冰凉质感的声音穿透冰冷的水流,重重敲打在她昏沉的意识上
“面对绝对的压力,不要想着挣扎去适应它!适应就是接受死亡!只有更快!比水流更快!比你自己的恐惧更快!……”
记忆碎片和冰冷现实的痛苦反复切割着她。冰冷的手指似乎无意识地想要抓住些什么,摆脱那无休止的沉沦幻象……
温暖……干燥……
一丝极其轻微、却不同于消毒水和医疗设备制式气味的触感,小心翼翼地拂过她的指尖
病房里一片寂静,只有监控仪器发出规律而平稳的滴滴声
窗外的阳光难得穿透了枫丹上空常年厚重的水幕云层,斜斜地照射进来,为冰冷的金属仪器镀上了一些温暖的光晕。
克洛琳德在沉沉的昏睡后,终于感觉到那深入骨髓的寒冷和窒息感正在缓缓退潮。意识如同慢慢被拉离深水的锚,一点点沉重地浮上水面
她缓缓睁开眼,那双蓝紫色的眼眸重新聚焦,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疲惫,但终究有了神采
身体依旧被药物带来的沉重感和伤处的钝痛占据,每一根骨头都像是被拆开重装过
目光下意识地在陌生的、过于洁净的病房里扫过——空无一人。娜维娅应该去处理后续更繁重的追踪了,毕竟那枚袖扣……
她的视线缓缓移向枕畔
那朵花正安静地躺在洁白无瑕的枕头上,几片修长细嫩的白色花瓣还沾着些微亮晶晶的水珠,显然是刚被人带着湿意放下的。
半透明的花瓣质地,仿佛最纯净的海中泡沫凝结而成,边缘晕染着从白色向淡紫色微妙的渐变,花心深处更是透出浅浅的、如同深海明珠般朦胧优雅的紫色光晕
花茎修长翠绿,带着一点新鲜折断的痕迹,被小心翼翼地摆放成一个朝向她躺着位置的角度
它在那里无声地散发着纯净、剔透、脆弱的美丽,如同一个安静的奇迹,与这冰冷的病房格格不入
克洛琳德定定地看着那朵海沫花,冰封般的脸上没有流露出任何明显的情绪波动,但那双蓝色的眼眸深处,被窗外的阳光照亮,似乎有什么坚冰碎裂的细微涟漪,极其缓慢地荡漾开来
她静静地看着,过了很久很久,久到似乎窗外阳光挪移了一小格的角度
然后,她没有选择去触碰那朵花,只是闭上了眼睛,仿佛再次沉入了更安稳的睡眠
病房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一道缝隙。希格雯护士长那张精致可爱且带着绝对专业审慎表情的小脸探了进来
她的目光如扫描仪,精准地落在生命监护仪上平稳的绿色线条,又仔细地评估了一下床上克洛琳德仿佛陷入深度睡眠却比之前明显平缓的眉宇
确认一切稳定后,她满意地点了点头,目光自然而然地被枕边那朵极其精致、沾着新鲜水珠的海沫花吸引了
就在希格雯护士长准备悄无声息地离开,不打扰病人难得的安眠时
“它真美,不是吗?”
一个柔和而带着点笑意的女声,猝不及防地从病房门外的走廊阴影处响起,带着一种笃定和看穿一切的了然
娜维娅抱着手臂斜靠在门边的墙上,显然刚刚才回来,身上还带着外面湿漉漉的水汽和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
但她脸上没有任何刚刚经历过生死关头和暴怒追踪的痕迹,唇角甚至噙着一丝极其浅淡、若有似无的笑意,那双眼睛带着一种洞悉的光
投向希格雯,也似乎穿透了门缝,落在了病床上那个“熟睡”的身影上
“比娜维娅小姐平日里的模样,还要柔和许多。”
希格雯转过身,冰蓝的眼眸像最精准的手术刀一样平静,目光坦然地迎向娜维娅,用她独有的、平静而充满微妙洞察力的语气补充道
“但和您一样,有令人无法忽视的坚韧呢。”她顿了顿,像在陈述一个极其平常却毋庸置疑的事实,微微歪了下头,脸上带着纯然的欣赏
“是露景泉边那株最珍贵的海沫花吧?今早刚开的那朵。” 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病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