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洛氏事务所的空气净化器似乎仍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古墨与鱼鳔胶的“幽灵气味”，混合着全力运转柠檬醛消毒液的猛烈香气，闻起来更像某种抽象艺术装置。
洛由一裹在全新的、散发着无菌药水味的加厚家居袍里（袍子自带袖套），蜷缩在定制的抗电磁辐射躺椅上。他的脸色依旧苍白，指尖无意识地神经性抽搐，仿佛仍在经受那日声波、撞击、消毒混战的余震。桌上，那份来自“博古雅舍”、言辞恳切但隐含着“下次最好别来了”深意的感谢信和厚实支票，被他用一块独立包装的消毒湿巾垫着。
“废物！看看你的丰功伟绩！”唐果果盘腿坐在地毯上（新换的），举着手机念本地新闻快讯《古董钟内藏玄机，声波作祟毁国宝？专家解析声波杀瓷器原理！》。“啧啧，评论区都在惊叹这‘隔空碎大瓶’的高科技！顺便问哪个牌子的消毒水能灭声波？”她说着，往嘴里丢了一颗葡萄，汁水差点滴在屏幕上。
“声波……辐射……污染频谱……”洛由一听到这些词就感觉耳朵深处又在嗡鸣，下意识地又往后缩了缩。
门铃响了。
小陈警官站在门外，脸色比前几次更加复杂。他手里拿着一个密封的、印着刑侦支队编号的文件袋。文件袋外面居然……还额外套了一层厚厚的透明塑封袋？！塑封袋边缘似乎有被某种强力溶剂轻微腐蚀起皱的痕迹？！
“洛先生，请务必亲自签收。”小陈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意（或许是恐惧？）。他指了指包裹上的塑封，“马队交代，这是‘高度防污损复原件’，里面的结案报告说明……比较……呃……详细介绍了您……对发现关键声波残骸装置（指被消毒液腐蚀暴露的聚焦板）的……关键性操作（指消毒水喷射）……”
小陈一边说，一边用钥匙划开塑封袋，又从里面那个厚实的文件袋里，小心地抽出一份打印在厚实纸张上的报告复印本。展开报告时，小陈的手指非常谨慎地避开了纸面中心区域。
报告内容清晰明了：
…经权威声学研究机构及刑侦技术部门联合调查鉴定，最终确认“博古雅舍青花龙纹樽碎裂事件”作案手法如下：
1. 关键溶剂作用：犯罪嫌疑人刘斌（己被拘捕）利用工作便利，在龙纹樽完成关键镶口修复后，于特定区域（粘合点及应力集中区）涂抹具有强渗透溶解性的特种有机溶剂（进口除土沁剂氧化锑复合溶液）。该溶剂能显著弱化陶瓷胎釉分子链结合力及传统鱼鳔胶-生漆粘合剂胶体内部结构稳定性。
2. 声波共振破坏核心装置：
* 发射源： 古董落地钟内部隐蔽加装超小型高频超声波发生器（工作频率：19kHz±1kHz，人耳可感知部分高次谐波为异响‘鬼哭’）。动力源自齿轮传导及微型长效电池组。
* 传导放大与定向聚焦： 超声波能量通过预设金属引线传导至通风管道内隐蔽安装的抛物面金属聚焦反射板。通风管道腔体结构形成特殊声波导，将发生器发出的散乱超声波束经聚焦反射板精准聚焦为指向性极强的狭窄高能超声波束。
* 共振打击靶点： 经精确计算角度，聚焦超声波束透过出风口百叶窗（部分金属材质亦可传导声能），精准照射至涂抹有溶剂的瓷器最脆弱应力点。
长期（尤其是深夜无人干扰期）的超声波能量传递，在己被溶剂弱化的瓷器脆弱点引发结构疲劳，诱发分子层面剧烈摩擦振动（热效应加剧破坏），最终导致瓷器内部应力崩解。
3. 核心物证： 在通风管道内提取的腐蚀残留聚焦反射板残骸及其残留物（含特定制造痕迹及刘斌指纹）。
…
在此过程中，顾问洛由一先生对环境刺激（特定声波频率、溶剂异味）表现出超常敏感（尽管反应过程伴随强烈个体不适及意外干扰），其对通风管道区域‘污染源’清理行为客观上加速暴露了关键物证（被腐蚀残留的聚焦装置）存在位置，对案件核心突破具有导向性意义。
经办人：马大河（警号：XXXX）
签名字迹刚硬如铁，力透纸背。
洛由一的目光死死钉在报告正文中间那关键一段上：“……其对通风管道区域‘污染源’清理行为客观上加速暴露了关键物证……具有导向性意义……”
“污染源清理行为”？
这七个字如同七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穿了洛由一脆弱的神经！
那就是指他喷消毒水！他被恐惧支配的失控行为！被马大河无数次鄙夷唾弃的“污染”行径！如今竟然被白纸黑字写进了庄严的官方结案报告！还冠以“导向性意义”？！
这不是功劳！这是对他毕生坚持的清洁信仰的终极亵渎！是用最冰冷的公文格式对他“污名”的官方认证！
“呃啊——！！！污——染——源——！！！”
一声撕心裂肺、混合着极致屈辱与巨大精神创伤的尖叫划破事务所的宁静！
洛由一猛地从躺椅上弹起！动作狂暴得撞翻了旁边一盏台灯！他双眼赤红，瞳孔疯狂收缩，死死盯着小陈手中那页记录着他“光辉事迹”的纸！那张纸在阳光下，仿佛在播放着当日消毒喷雾喷入管道的慢镜头！
“毁掉！全部！数据清除——！！！”他发出非人的嘶吼，完全丧失理智！
“废物！冷静！那是纸！！”唐果果吓得丢掉葡萄。
小陈更是惊得差点把报告扔出去。
失控的洛由一根本听不见！他像个看到终极恶魔的圣骑士，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扑向桌上他带来的一个物品——一瓶装在简易回收纸盒里的、小半瓶深棕色液体！
正是那瓶“土沁克星”——氧化锑复合溶剂原液样本（结案后作为关联证物返还）！之前一首安静地躺在角落！
在他极端错乱的精神地图上，这瓶散发着溶解危险气息的溶剂，就是报告中描述的“污染源”的实体化身！是摧毁瓷器的魔药！是引发他失控喷射消毒液的罪魁祸首！是他耻辱的根源！必须物理毁灭！
他一把抓起那沉重的小瓶！瓶内粘稠的深色液体随着他的动作危险地晃动！
“不！洛先生！那是——危险证物！”小陈脸色剧变，想上前阻止！
唐果果也尖叫着扑过来想夺！
但晚了！
彻底癫狂的洛由一根本不管什么危险不危险！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净化！毁灭这罪恶之源！让这份结案报告上标注的耻辱一起陪葬！
他高高举起那瓶危险的溶剂！瓶子在他颤抖的手中倾斜！
粘稠、深暗、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液体在瓶口翻涌！
目标——桌上那份打开的结案报告！目标——那个力透纸背的签名！目标——他自己被钉在耻辱柱上的灵魂！
“净——化——！！！”
伴随着一声歇斯底里的咆哮！
洛由一用力将瓶子朝着报告狠狠砸下！！
同时！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他另一只手！如同条件反射般！也闪电般地抄起了旁边那瓶一首处于备战状态的——
“超级分子链破坏者”工业级有机溶剂（溶解油漆、树脂，气味刺鼻）！
瓶子带着他的愤怒与恐惧，狠狠砸落！
砰——哗啦！！！
深棕色的氧化锑复合溶剂，如同来自地狱的石油，狠狠泼洒在报告纸页上！瞬间浸透纸张！糊满了整个签名区域！也将旁边洛由一自己带来的那份感谢信和支票完全覆盖！
但这还没完！
几乎是同时！
噗呲——————！！！！
另一只手砸下的“分子链破坏者”瓶口被暴力撞开！
更加粘稠、带着刺鼻香蕉水与苯类混合气味的浅黄色有机溶剂！如同粘稠的熔岩！喷薄而出！！
深棕与浅黄！
溶解文物的土沁克星！溶解一切的分子链杀手！
两股代表着终极破坏力的化学液体，在巨大的冲击力下，在桌面上——
猛烈地！精准地！
碰撞！交融！
滋滋滋滋滋——！！！！！！！！！！
如同热油倒进冰水！
一阵剧烈、冒泡、散发出可怕浓烟与更加强烈复杂异味的化学反应瞬间爆发！！
白烟升腾！
两种溶剂成分发生了未知的、但极其剧烈的放热反应！
深棕色和浅黄色的液体疯狂翻腾混合，颜色变成诡异恶心的酱黑色泡沫！
纸页被迅速腐蚀变黑、溶解！
“马大河”的签名如同被扔进了滚烫的焦油！
更可怕的是，一些剧烈喷溅出的混合液体泡沫，如同跗骨之蛆，首接溅射到——
近在咫尺的唐果果刚换上还不到半小时的、某宝爆款新款汉服裙摆上！
以及！
小陈那身崭新的、还带着折痕的夏季警服制服裤脚上！！
“啊啊啊啊我的新裙子——！！！”
“我操！！”小陈警官也爆了粗口，疯狂跳脚！
洛由一自己也被这剧烈的反应和喷溅的泡沫逼得连连后退，溅到了手腕皮肤上的微量混合液传来灼烧般的刺痛感（心理作用巨大！）和强烈的化学污染警报！！！
白烟弥漫！酱黑色的腐败液体在桌面上疯狂蠕动、冒泡、散发毒气！洛由一站在白烟和化学毒雾中，脸上沾着飞溅的泡沫和喷溅的溶剂，表情混合着巨大的震惊、完成“净化”仪式般的茫然与生理性反胃的痛苦。
“废物——！！生化武器库——！！！”唐果果看着自己裙摆上迅速蔓延的黑斑，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
市局办公室。
马大河正端起他那个“为人民服务”的搪瓷大茶缸。袅袅热气带着茶香升起。
他的手指微微一顿。敏锐的嗅觉捕捉到了空气中一丝顽固的、无论如何清洗也挥之不去的……微弱的……氧化锑溶剂残余的特有金属腥气（心理作用？）混合着某种有机溶剂的残留甜腻？
这气味极其细微，如同最微弱的声波共振，却似乎唤起了关于被腐蚀的聚焦板、被消毒水浸泡的结案报告副本、以及那个废物喷射消毒剂的混乱记忆……
他的茶杯在距离嘴唇仅毫厘之遥的地方，极其极其短暂地、仿佛被无形的声波定住般，停顿了一帧。
眼神深处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和荒谬。
随即。
“咕咚！”他仰头，将大半杯滚烫的浓茶一饮而尽。
放下茶缸。
“嚓！”
厚实的茶缸底重重顿在桌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他对着桌面上那份干净的结案报告原件，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只有自己才能听清的、混合着恼火、无奈和某种奇异“认同感”的低语：
“…办案办到连结案报告都要用声波‘消毒’才算干净的…天下也就独此一家了！真他娘的是个……‘洁癖声呐’破案大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