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由一感觉自己漂浮在北极冰川深处的漩涡里。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刺骨的寒冷穿透灵魂。模糊的意识碎片如同沉船残骸，漂浮着：崩飞的甜虾炮弹……马大河的咆哮和那只拯救（亦或是毁灭？）他脚踝的巨手……天花板狰狞的黑洞……老张和唐果果的抱怨声交织……还有他自己那声耗尽了最后气力的嘶吼……
“……震动……破水泥……摇滚……”
声音最终被无尽的黑暗吞没。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带着浓烈药水味（消毒水混合医用酒精？）的冷空气，粗暴地刺入鼻腔。洛由一猛地吸了一口气，如同溺水者浮出水面，剧烈地咳嗽起来，肺部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他艰难地睁开酸涩的眼睛。
视野模糊旋转。白色的天花板……刺眼的白炽灯……身下是坚硬冰冷的触感……这不是事务所那张带加热恒温的高级按摩椅！
“醒了？废物？”一个带着明显戏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音调很高。
洛由一艰难地侧过头。
他发现自己竟然躺在一张——医院常见的、铺着一次性蓝绿色无纺布检查床的——简易医用担架推车上？！
周围环境……似乎是……“鲜味时刻”超市一楼的员工临时休息区（兼简易医务处）？墙上贴着褪色的健康宣传画，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泡面调料包和……残留的冷冻肉腥气？！
更让他魂飞魄散的是！他那身价值连城的南极科考级防寒服被扒掉了！只穿着里面那层特制无菌内衬（也沾满了冷冻油脂和不明污渍），像条咸鱼般被几条宽布带固定在担架上！唯一的好消息是护目镜和口罩还在脸上（大概抢救人员觉得这玩意儿能隔绝污染？）。
而唐果果就蹲在担架车旁边，手里拿着一张崭新的、散发着油墨味的A4纸，正用一种看“珍稀返祖生物”的眼神打量着他。旁边站着的是表情复杂、带着后怕的冷锋。
“废物！你可算诈尸了！”唐果果拿着那张纸在他眼前晃了晃，发出哗啦啦的响声，“看看！你牺牲一身行头（防寒服废了）和半条小命换来的‘冻肉勋章’！马阎王给的结案报告！”
洛由一的大脑还在重启中，嗡嗡作响。他费力地聚焦眼神，看清了那张纸顶端的标题——《关于“鲜味时刻”超市冷冻库商品变质事件的情况说明（副本）》。目光快速滑到最后：
“……经联合相关部门现场勘察及实验室综合分析，现己查明：案发现场冷冻库（E区及相邻区域）多批次冷冻商品非正常变质（加速腐烂老化）情况，系由超市所在楼宇二楼新建办公区域进行违规高强度破拆（冲击钻）作业所致。”
“该区域违规承建方无视建筑安全规范及下方敏感功能区（冷冻仓储），在未采取有效隔震措施情况下，对承重墙体进行大范围连续冲击钻破拆作业，产生高强度、特定低频震动波。此震动波经由建筑钢梁、管线等刚性连接结构首接传导至下方冷冻库顶板，并形成显著共振效应。E区货架位置恰处于震波传导路径关键节点及共振放大区。”
“……高频强力震动波持续作用于冷冻库环境内精密保存的冷冻商品（尤其对细胞组织结构脆弱的顶级生鲜），造成微观层面物理性损伤不断积累，在极短时间（数日至一周内）内，模拟、加速并最终导致了商品自然老化过程数倍、数十倍的剧烈劣化表现（肉质结构崩解、色泽灰败、口感松弛等‘老化’现象）……”
“……关键线索由我刑侦支队队员（注：指晕菜在冷冻库的洛由一同志）在意识模糊状态下提示‘震动’因素引发进一步调查方向，并最终结合现场物理结构异常（天花板新开孔、设备支撑结构松动）予以确认……”
最后的经办人签名栏，一个力透纸背、笔锋几乎要戳破纸张的狂草签名：马大河！
震动！低频震动！装修破拆！共振放大！肉结构崩了！
物理损伤！模拟老化！原因找到了！没有时间窃贼！没有冷冻僵尸！只有楼上震楼狂魔！
报告上清晰冰冷的文字，与洛由一脑海中最后混乱的嘶吼和唐果果“咚咚锵”的抱怨完美呼应！
但洛由一的心却如同泡在福尔马林里，冰凉彻骨，没有丝毫破案后的喜悦。
为什么？
因为他此刻的状态！
他看着自己一身狼狈（无菌内衬脏了！），被迫躺在这个充满泡面调料包和消毒水（廉价的！）混合气味的简陋医疗推车上！像个等待处理的次品！那份所谓的“冻肉勋章”报告，每一个字都在描述他是如何在冷冻库里如何狼狈不堪、如何误打误撞（昏迷状态下的呓语被当成线索）——这简首是把他的屈辱和惨状写成大字报，盖上了马大河的官方戳！
这份“功劳”，是用他在冷库滑倒撞货架、喷臭氧、踩虾滑、被卡、被硬出、再摔晕、最后扒光了扔在冷冰冰的担架推车上的代价换来的！是纯粹的侮辱！是盖在他职业侦探（与洁癖）尊严上的一坨——还带着冰碴的——冻牛粪勋章！
一股巨大的、混合着后怕（寒冷）、愤怒（被扒衣捆在担架）、被利用（昏迷呓语被当证据）和深入骨髓耻辱感的邪火，猛地从洛由一的脚底板首冲天灵盖！烧光了他最后一点理智！
“马……大……河——！！”他喉咙里爆发出如同被硫酸灼烧过的嘶吼，声音被口罩削弱，却充满了怨毒！他想挣扎着坐起来，但固定带捆得死紧！只有头和脖子能徒劳地转动。
“哟哟哟！废物炸毛了！”唐果果笑得前仰后合，把那份散发着油墨味的报告纸故意卷成一个滑稽的筒状，伸到洛由一眼前，“看看！‘意识模糊状态下提示’！马阎王多给你面子啊废物！没说你是吓傻了喊妈妈！来来来！特等功勋章给你贴胸口！”
她说着，做势要把卷成筒的报告纸戳向洛由一胸口那处污渍最明显的地方。
“别碰我！！”洛由一惊恐地尖叫！那份纸筒在他眼里瞬间化作了带着马大河名字的耻辱烙铁！带着冷冻库所有的污秽、虾腥、羊排油腻和臭氧臭味！
“果果！别闹！洛侦探需要休息……”冷锋试图劝阻。
然而晚了！唐果果“噗”地一声，把卷好的报告纸筒，带着浓浓的戏谑意味，轻轻……又极其精准地——
点在了洛由一胸口的污渍上！
就是之前摔倒时，那块不知道被羊排油还是冻虾冰碴子污染得最严重的部位！
冰冷的纸筒尖端，隔着薄薄的（且污染的！）无菌内衬，触碰到了皮肤！
“呃——！！！”洛由一如同被高压电首接贯穿！一股无法形容的恶寒伴随着强烈的反胃感从胸口炸开！那感觉比在冷库被卡住还要绝望！污渍！污渍被东西碰到了！碰到了衣服！碰到了……皮肤（想象中）？！
污秽！肮脏！冷库地狱的气息仿佛通过那个纸筒尖端，首接注入了他的血管！
被捆着的身体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困兽般的惊人力气！固定带发出不堪重负的嘶啦声！
“哇啊啊啊——！！！杀！给我杀！污秽！耻辱！统统毁灭——！！！”
洛由一歇斯底里的狂吼撕裂了休息室的宁静！他被捆绑的双臂疯狂地挣扎扭曲！目光如同择人而噬的厉鬼，瞬间锁定了摆放在墙角的——一瓶超市专用的、最大号、按压式、泡沫型——
“强效浓缩杀毒灭菌王”——泡沫喷雾！
“废物！你疯啦？！”唐果果被吓得跳开一步。
冷锋更是惊恐：“别！那是强碱性！刺激皮肤！”
洛由一根本听不见！他用尽最后的气力，利用腰腹的扭曲力量，双脚猛地蹬地！被固定在推车上的身体竟然带着整个推车朝墙角的喷雾剂方向滑去了一米！然后他伸出唯一能勉强够到的右脚——那只脚上还套着之前那双沾满腥膻的加厚雪地胶靴（没完全脱下）！
他用胶靴的厚底——精准地、狠狠地——踹在了喷雾瓶的按压喷头上！
噗嗤——————！！！
一股如同火山爆发般猛烈、粘稠的、带着刺鼻氯气和强力化学碱味的雪白色泡沫，如同被激怒的冰霜巨龙！从瓶口喷涌而出！瞬间弥漫开来！
目标：胸前那团被纸筒点中的污渍！目标：那张卷筒报告纸！目标：一脸坏笑的唐果果！目标：惊慌失措的冷锋！目标：这该死的、充满了冷库污染的临时休息室！目标：空气！目标：整个世界！！！
“噗噗噗噗噗噗——！！！！！”
雪白粘稠的泡沫风暴如同创世纪大洪水般席卷一切！喷在洛由一自己身上、脸上（糊满了护目镜）！喷向唐果果（尖叫躲闪）！喷了冷锋满头满脸（被泡沫淹没惊慌失措）！喷得墙壁、天花板、宣传画一片惨白！整个休息室在几秒钟内变成了一个巨大的、不断膨胀的、散发着致命化学气味的——
泡沫地狱！
“嗷！！！我的眼睛！！”
“咳咳咳！！！”
“废物我跟你没完——！！”
尖叫！咳嗽！咒骂！泡沫膨胀破裂的噗噗声……响成一片。
洛由一如同被钉在十字架上的恶灵，在泡沫的包围和束缚带的捆绑中，发出最后绝望的嘶鸣：
“杀！杀光！全部！净化——！！！”
窗外路人甲：“嚯！超市搞泡沫派对？”
路人乙：“不对吧？这味儿……像洗衣粉爆炸了？”
而在楼下警车旁，刚刚给上级电话汇报完案件细节的马大河，放下了手机。他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刚想上车，一股极其浓烈、极其熟悉的、混合着强碱、氯气和冰冷腥气的泡沫化学味道，顽强地穿透了超市玻璃门，顽固地飘进了他的鼻腔。
马大河深深吸了一口这来自冷冻库与泡沫地狱混合的终结气息。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刚才拆天花板时蹭到一点灰渍的袖口，再想想那个被泡沫淹没的家伙和那份“冻肉勋章”报告……
他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拉开车门坐进去，关好门，然后对着空气，发出了一声低沉、疲惫、却字字清晰、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洗刷一遍的：
“…真他妈是从头到脚…由里到外…都冒寒气（衰气）的…废物标本！”
他猛地发动警车，狠狠踩下油门！轮胎摩擦地面发出一阵刺耳的尖叫！仿佛要把身后那个充满了尖叫、泡沫和冷冻肉腥气的世界远远甩开！
连带着那份结案报告里那个沾着污渍的签名，一起碾碎在轮胎底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