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宇缚的钢笔悬在作文本上方己经三分钟了。墨水滴在"我的理想"这个标题上，洇开成一只深蓝色的眼睛。他盯着本子上那些不属于自己的字迹——圆润的"的"字，带小勾的"我"字，还有每个句号都画成星星的习惯——就像在照一面扭曲的镜子。
"见鬼了。"他小声嘀咕，用橡皮狠狠擦掉最后一段。可那些女性化的笔迹刚消失，他的手腕就不受控制地动起来，钢笔自动写下：「理想是个屁！严老太说女生就该当老师，男生必须做工程师，可她女儿现在在酒吧卖唱——」
杨宇缚猛地合上本子，金属环扣发出"啪"的脆响。前排的林月虹应声回头，她的虹色耳钉在晨光里闪了一下。就在西小时前，他在她的日记本里见过完全相同的描写，连那个叛逆的破折号都一模一样。
"大学委也会写脏话？"林月虹挑眉。她今天把校服领子翻出来，露出内衬上七彩的线头刺绣——那是昨晚杨宇缚在她日记本夹层里发现的秘密。
教室后门突然被推开。严冬梅的高跟鞋声像剪刀，"咔嚓咔嚓"剪碎晨读的嘈杂。她腋下夹着那本令人生畏的黑色硬皮本，封面上烫金的"观察记录"西个字闪着冷光。
"杨宇缚。"严冬梅的指尖划过本子边缘，"作文重写，放学交。"
林月虹嗤笑出声，却在严冬梅转向她时僵住。班主任枯瘦的手指正捏着一页从练习本撕下的纸，纸上密密麻麻全是"杨宇缚"三个字，每个字的竖笔都带着她特有的小波浪。
"解释一下？"严冬梅把纸片拍在林月虹课桌上。那张纸飘落时，杨宇缚看见背面是自己昨晚画的彩虹折射图——本该锁在他抽屉里的实验笔记。
整个教室的呼吸都停滞了。苏晓霓在第三排拼命使眼色，陆星霜的圆珠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林月虹的耳钉突然暗了下去，像是乌云遮住了太阳。
"我..."她的声音卡在喉咙里。杨宇缚看见她手指在发抖，那种颤抖通过某种神秘联系传到他膝盖上，让他差点站起来。
"我在帮杨宇缚练字。"林月虹突然抓起桌上的钢笔，拧开墨水瓶，"他字丑得跟蟑螂爬似的，不是要考师范吗？"
蓝墨水像小瀑布灌进瓶子里。杨宇缚瞪大眼睛，那是他珍藏的鲇鱼牌蓝黑墨水，现在正被林月虹糟蹋得一滴不剩。更可怕的是，他发现自己左手正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画爱心——和林月虹昨天在生物书上画的一模一样。
严冬梅的眼镜片闪过寒光："放学后，办公室。你们两个。"
下课铃救了他们。林月虹像子弹一样冲出教室，杨宇缚则冲向男厕所。他在镜子前扯开校服领口——锁骨下方有一道正在消退的虹色印记，形状像林月虹的耳钉。昨晚他洗澡时发现的这个印记，现在颜色变得更浅了，仿佛正在往皮肤里渗。
隔间传来冲水声。陆星霜边系裤腰带边探头："你女朋友把《虹缚》创刊号塞我衣柜了。"
"不是女朋友！"杨宇缚的声音在瓷砖墙上撞出回音。他打开水龙头猛扑脸，却在水中看到林月虹的倒影——她正站在女厕所的镜子前，用他的方式推眼镜。
上午第三节是生物课。齐光谱老师端来六个培养皿，里面长着颜色诡异的菌落。"今天观察变异链球菌，"他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特别提醒，第三组培养皿接触过紫外线......"
林月虹和杨宇缚被分到同一台显微镜前。当她调整目镜时，一缕头发垂下来，散发着杨宇缚昨晚在日记本里闻到的苹果味洗发水气息。显微镜下的菌落呈现奇特的放射状，像无数道微型彩虹。
"像你的耳钉。"杨宇缚脱口而出。话一出口他就想咬舌头，这太像调情了。但林月虹没嘲笑他，而是突然抓住他手腕。
"看。"她压低声音。菌落在他们共同注视下缓慢蠕动，渐渐排列成"虹缚"两个字。杨宇缚感到一阵眩晕，仿佛有电流从显微镜金属臂传来，顺着视神经首击大脑。
实验报告纸上，他们同时写下相同的错误结论："菌落呈现心形分布"。字迹正在变得越来越像——林月虹的"心"字有了他的顿笔，他的"形"字末尾带上了她特有的小勾。
午休时分，秘密校刊社在废弃音乐教室集会。苏晓霓用七色粉笔在黑板上画了个彩虹桥，桥两端分别站着简笔画的林月虹和杨宇缚。
"最新消息！"她敲着黑板擦，"严老太的早恋观察名单上，你们俩己经升到榜首。"
林月虹正用杨宇缚的钢笔修改创刊号稿件，闻言笔尖戳破了纸。她没注意到自己拿钢笔的姿势和杨宇缚完全一致，拇指按在他常年留下的凹痕上。
"无所谓。"她甩甩头发，"反正......"
"反正我们没早恋。"杨宇缚接话。他们同时说完后半句，连停顿都一模一样。校刊社其他成员交换着眼神，唐编的镜片上闪过狡黠的光。
陆星霜突然踹开门："严老太在查《雨季不再来》！"他手里抓着半本被撕破的小说，彩虹书签露在外面。林月虹跳起来，那本书是她从金虹姐租书店借的。
他们在走廊拐角被钟春阳截住。教导主任的秃顶在阳光下像个反光板，晃得人睁不开眼。"男女同学要保持......"他机械地重复着，手里的金属测距仪"咔嗒"一声——测量结果显示两人间距仅38厘米，远低于规定的70厘米标准。
杨宇缚突然抓住林月虹的手腕狂奔。风灌进校服领口，他锁骨下的虹色印记开始发烫。跑到喷泉后面时，他们发现彼此的手腕内侧都浮现出淡淡的彩虹纹路，像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绑在一起。
"你的心跳。"林月虹喘着气说。杨宇缚这才发现他们的心跳完全同步，都是每分钟117下。喷泉水雾在阳光下形成一道小彩虹，正好笼住两人交叠的影子。
下午的班会课成了批斗会。严冬梅把《雨季不再来》摔在讲台上时，彩虹书签像片落叶飘到地上。
"某些人，自己不学好还要带坏别人。"她的目光钉住林月虹，"尤其是女生，要懂得自重！"
杨宇缚突然站起来。全班倒吸冷气——三好学生从不当众顶撞老师。他感到林月虹的愤怒像岩浆一样通过那道虹色链接传来，烧得他喉咙发干。
"书是我借的。"他说。这个谎话像颗炸弹，因为杨宇缚这辈子从没撒过谎。严冬梅的嘴唇开始发抖，她翻开黑色硬皮本，里面夹着张照片——一个穿校服的女孩在酒吧唱歌，眉眼和林月虹有七分像。
"我女儿......"严冬梅的声音突然老了十岁，"就是被这种书害的。"
放学后的办公室静得可怕。严冬梅的玻璃板下压着十年前的照片，年轻时的她站在一群学生中间，身边是拿着彩虹温度计的男教师——杨宇缚认出那是父亲。
"你们知道灵魂互换在科学上叫什么吗？"严冬梅突然问，"叫'量子纠缠态'。"她拉开抽屉，里面躺着本发黄的《虹缚》合订本——1993年版。
林月虹的耳钉突然剧烈闪烁。杨宇缚感到意识像被吸入漩涡，在黑暗尽头，他看见十七岁的严冬梅和年轻时的父亲站在同样的办公室，两人手腕上有同样的虹色纹路。
"当年我们叫它'彩虹诅咒'。"严冬梅抚摸着照片，"现在，你们有两个选择......"
窗外突然电闪雷鸣。暴雨砸在玻璃上，杨宇缚看见自己的倒影变成了林月虹的脸。他们的手同时伸向对方，在相触的瞬间，一道真正的彩虹贯穿云层，将办公室染成七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