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教室的窗户被教导处钉上了横条木架，阳光透过间隙在地板上投下监狱栏杆般的阴影。林月虹用指甲刮擦着桌面，那里有用小刀刻出的五线谱，三道歪斜的横线像被风雨摧残后的彩虹残骸。
"男女声部间隔七米！"白声美老师敲击钢琴盖板，她今天佩戴的耳环是两片微缩彩虹，"武烈老师会在后排监督。"体育老师正用卷尺测量每排椅子之间的距离，腰间皮带上挂着的哨子随步伐晃动，像颗随时会引爆的银色子弹。
杨宇缚被安排在男高音区最外侧，他的乐谱边缘整齐地标注着物理公式。林月虹眯起眼睛，发现那些公式里的希腊字母连起来竟是"彩虹"的拼音首字母。她故意把翻页声弄得很大，看见他耳尖泛起熟悉的淡粉色。
"《乘着歌声的翅膀》，预备——"白老师的钢琴前奏刚响起，教室后门突然被推开。严冬梅抱着记录本走进来，玻璃板下的老照片在她胸前晃动，1987届毕业生的黑白面孔在相框里沉默地注视全场。
合唱声立刻变得规整刻板。林月虹感觉有视线黏在自己的后颈上，她故意把音调升高了八度，周围几个女生跟着跑调，歌声像脱轨的过山车般冲向荒谬的高峰。苏晓霓趁机扯开校服领口，内衬的七色线头垂落在木质地板，像一道微型彩虹悄悄漫向男声部区域。
"停！"严冬梅的钢笔尖扎进记录本，"第三排女生，你们在唱什么？"
"海顿《创世纪》第32小节变调。"林月虹面不改色，耳钉在透过木架的阳光里折射出虹彩，"白老师上周刚教过的离调技巧。"
白声美的手指悬在琴键上方，睫毛投下的阴影遮住了眼神。钢琴谱架上夹着的《彩虹》交响曲总谱被风吹开一页，露出边缘用红笔圈出的奇异符号。杨宇缚突然咳嗽起来，乐谱翻动间，林月虹看见他偷偷用首尺在纸上压出凸起的摩斯密码点阵。
"继续。"严冬梅退到墙角，但她的目光像蜘蛛丝般缠绕着每个学生。当合唱进行到"乘着玫瑰色的帆"这句时，全班女生突然集体跑调——她们故意把升Fa唱成降Sol，刺耳的不和谐音让武烈老师的哨子从嘴里滑落。
林月虹在混乱中瞥见杨宇缚的嘴唇在动。没有声音，但口型分明是："十七摄氏度。"她突然明白过来，那些乐谱边缘的公式是温度记录，他一首在监测音乐教室的温湿度变化。
下课铃解救不了任何人。钟春阳带着新印制的《男女声部隔离守则》堵在门口，他的镜片上反射着走廊尽头消防栓的红色玻璃，像两簇诡异的火焰。"下周合唱比赛，舞台要划设隔离带。"他递出一沓文件，纸张上还散发着油墨的苦味，"获奖班级高考加分。"
人群散尽后，林月虹发现自己的乐谱里夹着一片滤色镜。对着灯光转动时，镜片边缘浮现出杨宇缚工整的字迹："通风管道，18:00"。她刚把镜片藏进校服口袋，就听见讲台下方传来纸张撕裂的声音。
白老师正在销毁《彩虹》总谱的某一页。碎片落入垃圾桶的瞬间，林月虹认出那是改编自《虹缚》禁书的乐章——十年前被严冬梅女儿偷偷带进校园的叛逆音符。
"老师，"林月虹蹲下来假装系鞋带，"为什么彩虹有七种颜色？"
白声美的手指停在琴键上方中央C的位置："因为人类只能分辨七种光频。"她的指甲油是罕见的虹彩色，在低光环境下会变成忧郁的深蓝，"但真正的彩虹，是连续光谱。"
傍晚五点半，林月虹蹲在音乐教室通风口下方。苏晓霓用发卡撬开金属网罩，七色线头在暮色中微微发亮："彩虹骑士团改造过了，这是我们的新线路。"
通风管道内壁布满彩色粉笔标记，不同颜色的箭头指向各个教室。林月虹爬过转角处时，膝盖压到一张被遗忘的乐谱——那是严冬梅女儿十年前的独唱曲目《破碎棱镜》，谱面空白处写满了微小的"为什么"。
杨宇缚己经在生物实验室的通风口等候。他手里拿着那支彩虹温度计，彩色酒精柱静止在17℃刻度。"声波实验。"他指向桌面上用橡皮筋和纸杯制作的简易装置，"固体传声比空气快6倍。"
林月虹从口袋里掏出滤色镜，两人同时愣住了。镜片在实验室灯光下显现出第二层信息：白老师用隐形墨水绘制的校园地下管线图，合唱台正下方标着个红色五角星。
"校史馆的备用钥匙。"杨宇缚的呼吸让温度计里的酒精微微上升，"十年前被没收的违禁品都锁在那里。"
他们头顶的灯管突然频闪。陆星霜的脸出现在通风管道另一端，他眼镜腿上的虹色胶带在黑暗中发出荧光："严老太在查合唱团档案，她发现1987年的声部安排和现在完全相反。"
深夜的女生寝室，林月虹用滤色镜查看苏晓霓的校服内衬。那些看似杂乱的线头在特定光线下组成乐谱符号，最下方的降记号旁缝着个小布袋，里面是干燥的彩虹菌粉末。
"我妈再婚那天，"苏晓霓突然说，"我把所有婚纱线头都抽出来染了颜色。"她拨动那些线头，寝室里响起细微的嗡鸣，像遥远的和声，"声音在纤维中的传播速度是5140m/s。"
窗外飘来口琴声。林月虹掀开窗帘，看见杨宇缚站在七米隔离线外的梧桐树下，他手里拿着生物课的玻片标本架，上面缠满彩色橡皮筋。当第一缕晨光掠过琴身时，橡皮筋的影子在墙上投射出完整的音阶图。
合唱比赛前三天，钟春阳搬来了军用测距仪。他在舞台上拉起七道彩色隔离带，每道都精确对应光谱中的一种颜色。"科学管理！"他调试着激光发射器，红点像枪口般扫过每个学生的胸口，"声部交叉扣分。"
林月虹的耳钉在强光下几乎燃烧起来。她看见杨宇缚被安排在舞台最右侧，身旁站着拿记录本的严冬梅。当白老师开始弹奏前奏时，全场寂静得能听见激光测距仪的电流声。
然后奇迹发生了。
苏晓霓内衬的七色线头突然崩断，线绳如活物般钻过隔离带缝隙。几个女生同时弯腰系鞋带，彩色橡皮筋从袖口滑落，在舞台地板上组成复杂的网状结构。林月虹深吸一口气，唱出比标准音高低半度的A调——这个频率恰好能激发橡皮筋共振。
杨宇缚的眼镜反着光，他假装推镜框的手指在打拍子。当合唱进行到副歌部分时，整个男声部突然集体降了八度。两种声波在彩色橡皮筋的传导下发生干涉，竟在舞台中央形成完美的和声效果。
严冬梅的钢笔尖折断在记录本上。钟春阳疯狂按动测距仪，但激光点始终无法锁定任何一对"违规接触"的学生——声波在彩色网格中的传播路径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
比赛结果出乎所有人预料。当白老师领回优胜奖状时，林月虹发现背面用图钉扎着个小孔。对着阳光看，七个针孔连起来正是北斗七星的形状，而勺柄指向明天下午五点的天文台。
放学后的音乐教室空无一人。林月虹撬开合唱台下的暗格，里面是半本被撕碎的《彩虹》总谱。当她试图拼合残页时，通风管道突然传来敲击声——三长两短，然后是十七下连续的轻叩。
温度计的彩色液柱在暮色中微微发光。在无人见证的黑暗里，真正的彩虹正在成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