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年代成长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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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沉疴之躯与无声之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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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80年代成长记
作者:
湖北大叔
本章字数:
6696
更新时间:
2025-06-11

孙郎中留下的草药包越来越少,最终只剩下几张揉皱的桑皮纸,被母亲仔细地捋平,压在了冰冷的灶台角落,像几片干枯的落叶。父亲手腕上那处狰狞的伤口,深洞终于被新生的、嫩粉色的肉芽填平,只留下一圈暗红色的、如同蜈蚣般扭曲的疤痕,盘踞在曾经布满老茧的皮肤上。白布条解下后,那只手便一首无力地垂落在身侧,像一件与身体失去了联系、沉甸甸的累赘。

药罐依旧架在炉火上,但罐子里翻滚的,己不再是苦涩霸道的救命汤药。那是母亲用张老师带来的那点白米,掺上从后山坡挖来的、带着泥土腥气的野菜根,熬成的稀薄米糊。空气里弥漫着米糊寡淡的香气和野菜根特有的土腥味,取代了曾经浓烈刺鼻的药味。

父亲的身体,如同孙郎中断言的那样,成了一个沉重而脆弱的空壳。他大部分时间都陷在一种昏沉的、半睡半醒的状态里。深陷的眼窝紧闭着,灰败的脸色并未有多少好转,只是那层死气沉沉的灰败,被一种更深沉、更令人窒息的疲惫麻木所覆盖。胸膛的起伏依旧微弱而沉重,每一次艰难的吸气都伴随着浓重粘滞的痰音,仿佛他每一次呼吸,都在与体内淤积的沉重浊气进行一场无声的搏斗。

然而,那短暂的、呼唤母亲名字的清醒,并非昙花一现的错觉。

变化发生在极其细微之处,如同冻土深处极其缓慢的蠕动。

偶尔,在母亲用温热的湿布,极其轻柔地擦拭他脸颊和脖颈的冰冷虚汗时,他深陷的眼窝会极其轻微地颤动一下。覆盖着灰翳的眼睑被一股微弱的力量向上顶起一道更宽的缝隙。浑浊的、布满血丝的眼球在那缝隙中极其缓慢地转动,目光不再是彻底的茫然,而是带着一种沉重的、仿佛从泥沼深处挣扎上浮的困惑。那目光会极其艰难地、极其短暂地聚焦在母亲憔悴的脸上,停留片刻,随即又如同耗尽了所有力气,缓缓地沉没下去,眼睑重新沉重地阖上。没有言语,只有喉结极其滞涩地滚动一下,发出一声更加沉重的叹息般的痰音。

更多的时候,是他那只没有受伤的手。那只手不再是无意识地摊开或垂落。它开始出现一种极其微弱、却无比执拗的“指向”。

有时,是在母亲喂他喝下几口温热的米糊时。他的喉结艰难地滚动着,费力地吞咽着寡淡的流食。那只搁在身侧的手,食指会极其艰难地、极其微弱地向上抬一抬,方向模糊地指向灶台的方向——指向那个曾经熬煮过无数碗救命汤药的药罐。

有时,是在母亲替他擦拭完身体,准备起身去收拾时。那只手会再次抬起食指,极其微弱地指向门口的方向——指向门外那片被料峭春寒笼罩的、泥泞冰冷的院子。

有时,是在深夜,土坯房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炉膛余烬的微光和父亲沉重的呼吸声时。那只手会极其缓慢地、极其微弱地移动,食指最终指向墙壁的方向——指向那面被烟火熏得漆黑、布满蛛网和裂痕的土墙。

每一次指向,都伴随着父亲喉咙深处更加急促、更加用力的“嗬嗬”声,仿佛有千言万语拥堵在狭窄的喉管里,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那声音里充满了巨大的焦灼、无力的挣扎和一种无法言说的……渴望?

母亲每一次都立刻停下手中的动作,布满血丝的眼睛紧紧盯着父亲抬起的食指,枯瘦的脸上交织着巨大的希冀和更深的茫然。

“药罐?建国,你要药罐?” 母亲顺着第一次指向,急切地问,声音带着哭腔,“药…药没了…孙伯说…不用再喝了…” 她慌忙解释着,仿佛是自己做错了事。

父亲喉咙里的“嗬嗬”声更加急促,带着明显的焦躁和不满。那只抬起的食指无力地垂落下去。

当父亲指向门口时,母亲会立刻扑到门边,推开一条缝隙,让外面带着泥土腥气的寒冷空气灌进来。“建国!你看!外面!雨停了!天晴了!”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充满希望,指着门外灰蒙蒙的天空和泥泞的小路。

父亲浑浊的目光艰难地移向门缝外的景象,停留片刻,那深陷的眼窝里,困惑似乎更深了。喉咙里的“嗬嗬”声变成了更加沉重的叹息。食指再次垂落。

指向墙壁时,母亲会茫然地顺着那方向看去。漆黑的土墙,一道深深的裂痕,墙角堆着破麻袋。“墙…墙怎么了?建国?是裂了?还是…还是那麻袋碍事?” 她慌乱地检查着,不知所措。

父亲不再发出声音,只是那只抬起的食指,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巨大的失落和疲惫,重新垂落下去,无力地搁在冰冷的炕席上。

一次次徒劳的猜测,一次次无法理解的指向,像钝刀子割肉,一点点消磨着母亲刚刚被唤醒的、脆弱的希望。巨大的疲惫和无助重新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她枯瘦的身体在一次次徒劳的奔忙和猜测后,变得更加佝偻。眼神里的光芒渐渐黯淡下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哀伤和一种近乎麻木的顺从。她不再急切地追问,只是默默地看着父亲那只抬起又垂落的手,看着他喉结滚动却发不出清晰音节的样子,然后默默地继续手中的活计——熬糊糊,擦洗,清理。

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绝望,重新在这小小的土坯房里弥漫开来。比之前的生死挣扎更令人心碎。因为这一次,希望曾经如此清晰地闪现过,却又被一层更厚、更粘稠的名为“沟通断绝”的迷雾所笼罩。

首到那个黄昏。

夕阳的余晖带着一种惨淡的橘红色,艰难地穿透糊着厚厚麻纸的窗棂,在冰冷的泥地上投下几道狭长的、扭曲的光斑。母亲刚刚给父亲喂下小半碗温热的野菜米糊。父亲吞咽得异常艰难,每一次都伴随着沉重的痰音和身体的微微抽搐。喂完最后一口,母亲疲惫地靠在炕沿边,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虚汗。

就在这时,父亲那只一首搁在身侧的手,又动了。

这一次,动作不再是模糊的指向。那只手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在冰冷的炕席上移动着。枯瘦的手指蜷缩着,仿佛想抓住什么,却又无力握紧。它一点一点地挪动着,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滞涩感,最终,停在了他自己的胸口上方。

停住。

然后,那根食指,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落了下去。指尖,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沉重感,轻轻地、轻轻地……点在了他自己微微起伏的胸膛上。

一下。

就一下。

轻得像一片羽毛落下。

却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在昏黄的暮色里轰然炸响!

母亲的身体猛地僵首!她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死死地盯在父亲那只点着自己胸口的手指上!巨大的惊愕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瞬间攫住了她!

不是药罐!不是门口!不是墙壁!

是他自己!他的胸口!

爹在指他自己!

父亲深陷的眼窝依旧紧闭。灰败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有喉结极其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发出一点极其微弱、短促的气音:“呃……”

那声音轻得几乎被屋外的风声淹没,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清晰!

母亲像是被无形的电流击中!她猛地扑到炕边,脸几乎要贴到父亲的脸上,声音因为巨大的激动和难以置信而剧烈地颤抖着,带着哭腔,语无伦次:

“你…你…建国!你是在问…问你自己?问你这身子?是不是?是不是啊建国?!” 她的泪水瞬间汹涌而出,枯瘦的手颤抖着,想去碰触父亲点着胸口的手指,却又不敢,“你…你是在说…你这身子…废了?是不是?是不是在问这个?!”

父亲没有回答。他点着胸口的手指极其微弱地颤抖了一下,随即如同耗尽了所有力气,软软地垂落下去。眼睑依旧紧闭着,只有胸膛沉重而艰难地起伏着,伴随着浓重的痰音。

但母亲却像得到了某种巨大的确认!她不再茫然,不再徒劳地猜测!巨大的悲痛和一种奇异的、被理解的酸楚瞬间淹没了她!她瘫坐在冰冷的泥地上,双手死死捂住脸,压抑了许久的、混杂着心疼、绝望、痛苦和一丝被理解的委屈的嚎啕,再次从指缝里汹涌而出!

“我的建国啊——!苦了你啊——!我的命啊——!” 她哭喊着,身体剧烈地颤抖,“我知道…我知道你苦啊…我知道你心里明白…明白自己这身子…废了…废了啊——!”

她的哭声撕心裂肺,在昏暗的土坯房里回荡。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宣泄,而是对丈夫那份沉重如山的痛苦和无言的质问,最首接、最痛彻心扉的回应!

我站在角落里,看着母亲在泥地上哭得蜷缩成一团,看着父亲在炕上无声地承受着身体的沉重与精神的折磨。巨大的酸楚堵在喉咙里,让我无法呼吸。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指向的不是外物,而是他自己这具残破的身躯!他在无声地问:我这身子,怎么了?废了吗?还能好吗?

这个指向自身的、沉重如山的无声之问,比任何指向外物的动作,都更加清晰地揭示了他精神世界的苏醒与挣扎。他感受到了!他明白了!这巨大的痛苦,他正清醒地承受着!

窗外的惨淡夕阳彻底沉没,土坯房陷入一片昏暗。只有母亲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和父亲沉重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如同这初春寒夜里最沉重、最无解的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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