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年代成长记
80年代成长记
当前位置:首页 > 言情 > 80年代成长记 > 第18章 春寒料峭

第18章 春寒料峭

加入书架
书名:
80年代成长记
作者:
湖北大叔
本章字数:
7170
更新时间:
2025-06-11

母亲那场撕心裂肺的嚎啕,仿佛抽干了土坯房内最后一点残存的喧嚣。哭喊声渐渐低弱下去,最终化为趴在冰冷泥地上无声的、剧烈的抽搐。她像一株被暴风雨彻底摧垮的芦苇,只剩下根茎处一点微弱的、本能的颤动。巨大的情感宣泄耗尽了所有力气,也似乎暂时冲垮了那根支撑她熬过无数日夜的、名为“希望”的弦。疲惫如同沉重的黑色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只剩下断断续续、压抑到极致的抽噎,在死寂的屋里微弱地回荡。

炕上,父亲艰难睁开的眼缝,在那声石破天惊的呼唤后,如同耗尽了所有力气,极其缓慢地、沉重地重新阖上。一滴浑浊的泪痕凝固在他深陷的眼角。胸膛的起伏再次变得微弱而艰难,沉重的痰音如同叹息,萦绕不去。方才那短暂清醒带来的惊心动魄,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片刻涟漪,随即被更深的沉寂吞没。

我僵立在原地,手脚冰凉。狂喜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留下的是更深的茫然和一种无所适从的空洞。爹醒了,认出了娘,却又沉沉睡去。这…算好了吗?接下来呢?

屋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早春的寒气并未散去,反而因为雨水的浸润,变得更加料峭刺骨。冷风从门缝、墙壁的每一个缝隙里钻进来,带着泥土解冻后的腥气和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冷。灶膛里的炭火早己熄灭,最后一点余温散尽。土坯房像一个巨大的、冰冷的洞穴,只有父亲沉重的呼吸声和母亲压抑的抽噎,在昏暗中交织成令人窒息的背景音。

打破这死寂的,是孙郎中枯瘦的身影。他无声无息地从墙角那条破板凳上站起身,动作带着老年人特有的僵硬。他走到炕边,浑浊的老眼在昏暗中仔细审视着父亲灰败的脸,枯瘦的手指再次搭上父亲那只没有缠布条的手腕。诊脉的时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漫长。他的眉头紧锁,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深沉的凝重。

许久,他才收回手,长长地、极其疲惫地吁出一口气。那口气带着浓重的草药味,也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沉重。

“那口气…算是暂时接上了…” 他的声音嘶哑,像砂纸刮过生锈的铁器,“但伤得太狠,毒热伤了心脉,也损了脑子里的‘神’…醒是醒了,认得人,是好事…可这身子…”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父亲缠着布条、依旧的手腕,又落在他深陷的眼窝和毫无生气的脸上,“…废了一大半了。”

“废…废了?” 母亲不知何时停止了抽噎,挣扎着从泥地上抬起头,脸上泪痕狼藉,眼神空洞而惊惧,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孙伯…您…您是说…”

“筋脉受损,气血大亏。” 孙郎中的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只有陈述事实的冰冷,“这只手,往后怕是…使不上大力气了。身子虚得像掏空的壳子,一场小风寒就能要命。更要紧的是…” 他的目光落在父亲紧闭的眼睛上,“…‘神’弱。醒一阵,昏一阵,说话…怕是也难了。”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母亲刚刚燃起一丝微光的心上。她眼中的光芒瞬间熄灭,只剩下更深的、令人窒息的绝望。身体晃了晃,几乎又要下去。

“那…那怎么办?孙伯…求求您…想想办法…” 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最后的哀求,枯瘦的手指死死抠着冰冷的泥地。

孙郎中沉默地摇了摇头,那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终结感。“药,只能养着,吊着这口气,养着这点‘神’。剩下的…” 他浑浊的老眼扫过这破败冰冷的土坯房,扫过地上绝望的母亲,最后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沉重的、近乎悲悯的审视,“…就看命了。还有…看你们了。”

他不再多说,收拾起自己的旧藤药箱,动作缓慢而沉重。临走前,他留下几张包好的草药,指点了煎服的方法,又看了一眼炕上沉睡的父亲,低低叹了口气,佝偻着背,无声地踏入了门外料峭的春寒之中。沉重的脚步声在泥泞的小院里渐渐远去,留下满屋更深的冰冷和绝望。

“看你们了…”

孙郎中最后的话语,如同沉重的磨盘,轰然压在母亲肩头,也压在我的心上。巨大的恐惧和无助再次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爹的手废了?身子垮了?神志不清?说话都难?这个家…以后靠什么活?

土坯房里死一般沉寂。只有父亲沉重的呼吸和母亲压抑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绝望如同实质的黑暗,吞噬着每一寸空间。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炉膛彻底冰冷的寒气刺痛了母亲,也许是那沉重的“看你们了”在她麻木的神经上撕开了一道口子。她蜷缩在冰冷泥地上的身体,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动了一下。

她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不再是彻底的绝望。那里面混杂着巨大的疲惫,深不见底的哀伤,还有一种被逼到悬崖边、退无可退的…麻木的坚韧。像一株被巨石压弯、却仍未折断的野草。

她挣扎着,用枯瘦的手臂支撑着冰冷的地面,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站了起来。单薄的身体在料峭的寒气中微微发抖。她没有看炕上的父亲,也没有看我,目光空洞地扫过一片狼藉的灶台,扫过冰冷的铁锅,扫过地上碎裂的陶片(那是之前油灯摔碎留下的痕迹),最后,落在了墙角那堆孙郎中留下的、用草绳捆扎的干柴上。

然后,她动了。

她走到墙角,弯下腰,枯瘦的手抱起一捧干柴。动作僵硬、迟缓,带着一种透支后的虚弱,却又异常坚定。她走到冰冷的灶台前,将干柴塞进炉膛。摸索着找到火石和火绒——火柴早己在之前的混乱中用光了。她蹲下身,佝偻着背,将火石和火绒凑近炉膛口。

“嚓…嚓…嚓…”

冰冷僵硬的手指不听使唤,火石撞击的声音在死寂的屋里显得格外刺耳。一次,两次…只有零星的火星溅落,瞬间熄灭在冰冷的炉灰里。母亲咬着干裂的下唇,更加用力地撞击着。

“嚓嚓嚓…嗤!”

终于,一小簇微弱的火苗在火绒上跳跃起来!母亲小心翼翼地将它送入炉膛干柴的缝隙。火苗贪婪地舔舐着干燥的柴草,挣扎着,跳跃着,终于,“呼”地一声,稳定地燃烧起来!

橘黄色的火光照亮了母亲憔悴而布满汗水的侧脸。她盯着那跳跃的火焰,眼神依旧空洞麻木,却多了一丝专注。她拿起水瓢,走到门口那只接满雨水的大瓦缸边,舀起冰冷的、带着泥腥味的雨水,倒进铁锅。然后,她拿起孙郎中留下的草药包,拆开,将里面黑褐色的、散发着苦涩气息的草根树皮,仔细地放进锅里。

炉火越烧越旺,锅里的冷水开始发出细微的声响。冰冷的土坯房里,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热气和一缕苦涩的药香,艰难地对抗着无孔不入的料峭春寒。

母亲没有再哭。她只是沉默地守在灶膛前,不时用烧火棍拨弄一下柴火,让火焰燃烧得更充分一些。火光映着她佝偻的背影,在布满烟灰的土墙上投下一个巨大而沉默的剪影。那剪影里,所有的悲恸、绝望和恐惧,都被一种更深沉、更原始的力量压制下去——那是活下去的本能。是孙郎中那句“看你们了”在她废墟般的精神世界里,强行催生出的、近乎麻木的责任。

我呆呆地看着母亲沉默而坚韧的背影,又转头看向炕上沉睡的父亲。巨大的酸楚和一种沉甸甸的东西压在我的胸口,让我几乎喘不过气。爹废了,娘撑不住了,这个家…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父亲那只摊在炕席上的手,极其轻微地、极其微弱地……又动了一下。

这一次,不再是拍打炕席。而是那根食指,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向上抬了抬,然后,极其轻微地……指向了我。

我一怔,心脏猛地一跳!巨大的惊愕让我几乎忘记了呼吸。爹…爹在指我?

我下意识地凑近炕沿,俯下身,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爹…爹?您…您要我做什么?”

父亲深陷的眼窝依旧紧闭。灰败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沉重的呼吸声,证明着他还在。他的食指保持着那个极其微弱的上抬姿势,指尖的方向,模糊地指向我…指向我胸口的位置?

我的胸口?那里有什么?我茫然地低头。破旧的棉袄,里面是贴身的口袋…口袋…口袋里是那支冰冷的“英雄”钢笔!还有…那几张簇新的“大团结”早己换成了药,只剩下一个空空的、被揉皱了的灰色信纸包裹,硬邦邦地硌着我的肋骨。

爹…爹是在指那支笔?还是指那己经花光的“前程”钱?或者…是指我的心?

巨大的困惑如同冰冷的迷雾将我笼罩。我看着父亲那只固执地抬着食指的手,又看看他紧闭的眼睛和灰败的脸。他无法说话,无法表达。这个微弱的动作,是他此刻唯一能发出的信号。一个指向不明、含义模糊的信号。

“爹…” 我含着泪,声音哽咽,小心翼翼地伸出自己冰冷僵硬的手,极其轻柔地、覆盖在父亲那只抬着食指的手上。我想给他一点温暖,也想感受他到底想传递什么。

就在我的手指触碰到父亲冰冷皮肤的刹那——

父亲那只被我覆盖的手,极其微弱地、却无比清晰地……反握住了我的指尖!

那力量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冰冷粗糙的手指也只是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堪堪勾住了我的指尖。但那触碰,那微弱的回应,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我心头的冰冷和茫然!

爹感觉到了!他知道我在这里!他在回应我!

虽然只是一个模糊的动作,一句无声的询问,一次微弱的触碰。但这无声的交流,这掌心与指尖的短暂连接,如同料峭春寒里悄然流淌的一股微不可察的暖流。它无法驱散巨大的苦难和沉重的未来,却在这一刻,在这冰冷绝望的土坯房里,在母亲沉默的灶火旁,在父亲沉重的呼吸声中,无声地宣告着——

连接,还在。

错乱章节催更!
返回
指南
快捷键指南
全屏模式
上下移动
换章
加入书架 字号
调整字号
A-
A+
背景
阅读背景
错乱漏章催更
  • 新书推荐
  • 热门推荐
  •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