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信的手指还残留着纸蝶轻盈的触感，夜风卷起衣袂，他的心却沉如铅坠。王宇死了。
侍从带来的消息像一柄钝刀，生生割裂了方才还温热的情谊与誓言。他望着身旁的王临，少年肩头的光晕被月色洗得发冷，眼中翻涌的情绪却比夜色更深。
“我要去长安。”王临声音低哑，转身便走。
林信没有拦他。他知道，这一趟不只是送别兄长，更是命运转折的开端。
三日后，王临归来，脸色苍白如纸，双目赤红。他一言不发地回到书房，将自己锁在其中整整一日一夜。林信命人送来热水与饭食，放在门前，未曾敲门，也未多言。
首到第二日清晨，王临才缓缓走出，神情平静得有些可怕。他看着林信，眼神里不再有往日的跳脱与锋芒，只余下一团深不见底的火。
“他说我是背叛者。”王临开口，声音沙哑，“他说我背弃了汉室，背弃了祖宗。”
林信沉默片刻，点头：“你的确不同了。”
“我不是为了权势。”王临猛地攥紧拳头，“我只是……不想再看到百姓流离失所，不想再看到世家垄断土地、豪族横行乡里。你说过，新政若能推行，便能改变这一切。”
林信注视着他，缓缓道：“可改变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
王临冷笑：“他不信我。他宁愿死，也不愿承认王莽的方向是对的。”
林信叹了口气：“王宇是旧儒的代表，他相信的是礼教、是纲常、是‘正统’。而你，选择了另一条路。”
王临忽然笑了，笑容中带着几分讥讽：“你说得对，我们己经分道扬镳了。”
林信没说话。他知道，这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几天后，林信提议出城散心，王临没有拒绝。他们骑马出了河东郡，沿着山道一路向南，阳光洒在石板路上，碎金般跳跃。春风拂面，带来泥土与青草的气息。
“你还记得我们在学舍的日子吗？”林信忽然问。
王临点头：“当然记得。你总耍些小聪明，赢我诗词接龙。”
“那叫策略。”林信笑着纠正，“而且你也不是输在文采上，是情绪太容易波动。”
王临嗤笑一声：“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
林信耸肩：“都算。”
两人并肩前行，气氛难得轻松了些。
转过一道山坳，前方传来喧闹声。几个身穿锦袍的年轻男子正围着一名老妇人，推搡之间，老妇跌倒在地，竹筐里的菜蔬滚落满地。
“你们这些贱民，走路不长眼是不是？”为首的青年冷笑道，“撞坏了我家公子的马腿，赔得起吗？”
王临眉头一皱，勒住缰绳：“这地方怎么也有这种人？”
林信翻身下马，拍了拍衣服：“看来咱们今天的爬山计划，得改行程了。”
王临也下了马，两人缓步走近。
“几位公子，”林信语气平和，“这位大娘年纪不小了，你们这般欺辱她，是否太过？”
那群纨绔子弟回头一看，见只是两个布衣少年，顿时嗤笑起来。
“哟，哪来的野小子？也敢管我们的事？”为首青年摆弄着手中的玉扇，上下打量林信二人，“你们知道我们是谁家的吗？”
林信微笑摇头：“不知。”
“我们可是河东张氏的人！”青年得意洋洋，“张家在本地也算名门望族，你们要是识相，就赶紧滚开。”
林信看了王临一眼，后者眼神微动，随即上前一步，淡淡道：“你们张家，是在河东侯府治下吧？”
那青年一愣，随即冷哼：“就算如此，你们又能如何？”
王临缓缓道：“既然在河东侯府治下，那就该守规矩。你们欺压百姓，扰乱秩序，按律当罚。”
“哈！你当你是谁？朝廷官员？”青年讥讽地笑了，“你以为靠嘴皮子就能让我怕你？”
林信轻轻一笑，忽然道：“王公子，你觉得呢？”
王临目光微凝，缓缓道：“我曾听先生讲过一句话——‘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百姓如水，君为舟。政策，便是河道。若河道淤塞，舟便难行；若河道通畅，舟自顺流。”
青年听得一头雾水，嗤笑道：“说这些酸话干嘛？有本事你就来抓我啊！”
王临忽然抬手，对不远处的一名随从道：“去，把张家长房嫡子昨夜在城西赌坊的事，送去给河东侯府的刑曹看看。”
青年脸色瞬间变了：“你……你怎么知道这事？”
王临淡淡一笑：“你以为你的所作所为没人知道？”
“你到底是谁？”青年终于察觉不对劲。
王临没有回答，只是回头看了一眼林信：“你说得对，改变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但有些人，必须先被清理掉。”
林信点头：“就像这条河道里的淤泥，不清除，舟船难行。”
不多时，几名衙役匆匆赶来，将这群纨绔子弟带走。老妇人感激地看着他们，连连叩首。王临扶起她，递上几枚铜钱：“去买些新菜吧。”
回程的路上，王临忽然道：“以前我不懂，为何要与这些人周旋。现在明白了，这就是改革的第一步。”
林信点头：“新政不是空中楼阁，它需要一步步铺垫。而第一步，就是让百姓知道，有人愿意站在他们这边。”
王临望着远方的山峦，眼神坚定：“我会成为那个站在百姓身边的人。”
林信笑了笑：“那你得先学会更冷静地处理问题。”
王临瞥了他一眼：“你又想教我什么？”
林信刚要开口，忽然听见远处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他皱眉望去，只见一名快马疾驰而来，马背上的人正是河东侯府的信使。
“不好了！”信使远远喊道，“朝廷诏令己到，王公子需即刻前往长安述职！”
王临面色一沉，林信也收起了笑意。
“这么快？”王临低声喃喃。
林信看向他：“准备好了吗？”
王临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神坚毅如铁：“这一次，我不再问它是天意还是人为了。”
林信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王者之路，才刚刚开始。”
马蹄踏破尘土，身影渐行渐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