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宣政殿一片寂静。
院中的尸体己经被抬走了,石板上的鲜血也被清水冲刷得干干净净,只是空气中仍残留着丝丝血腥味。
季明和褚翊都心急如焚地死盯着紧闭的殿门,生怕下一刻钰婕妤就横着从里边出来了。
季明抹了把头上的汗水:“我说褚统领,您带钰婕妤来作甚啊?”
这年纪轻轻的,要是香消玉殒了,那岂不是造孽啊。
褚翊喉咙动了动,一时也说不清是不是后悔:“陛下对钰婕妤是不同的...”
“再不同,可如今不比从前啊。”
两人哀声叹气之际,殿门从里被推开了。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然后就见月梨好好地站在门边:“季公公,去传太医和圣女来吧。”
季明:“啊?”
他揉了揉眼睛,又掏了掏耳朵,不是幻觉吧。
月梨冲他笑笑:“陛下头疼,季公公还是快些去吧。”
褚翊率先反应过来:“卑职这就去!”
宣政殿似乎一瞬间恢复了些许人间气。
寝殿内很安静,季明领着肖院判和勒月进来时,将其他人都摒退了。
软缎门帘内,鹤砚忱只着了件明黄色的寝衣坐于软榻之上,月梨在他身侧,依偎在他胳膊上。
季明忍不住咂舌,还是钰婕妤有手段啊。
“陛下,肖院判和圣女到了。”
勒月抬眼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两人,她早听闻最近鹤砚忱的情况不对,可是几次求见都被褚翊挡了回去。
肖院判提步进了殿中,躬着身子道:“微臣叩见陛下。”
“还请陛下伸手,微臣为陛下把脉。”
肖院判声音有些抖,鹤砚忱看着众人都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心里陡然觉得烦躁,下意识就想让他们都滚。
但话还没出口,就有一只柔软的小手覆上了自己的手背。
月梨就这样柔柔地看着他。
鹤砚忱闭眼,伸出了胳膊。
肖院判咽了下唾沫,连忙将手指覆上去开始把脉。
“陛内的蛊毒己经得到抑制,但蛊虫在陛内己久,若要彻底清除恐怕还要费些时日。”
“微臣和圣女可先为陛下施针,抑制蛊虫的生长。”
鹤砚忱懒懒地颔首。
随即月梨就见他们熟练地忙碌起来,显然不是第一次施针了。
肖院判和勒月都走了过来,占据了鹤砚忱身侧的位置,月梨只好起身让开。
季明端着热水进出,褚翊在门边紧盯着外边的动静,肖院判和一个药童在配药,勒月拿了针灸扎在了男人的穴位上。
只有月梨无所事事地站在门帘处看着。
她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鹤砚忱在施针的时候神情有些倦怠,他阖着眼似是睡着了一般靠在软枕上。
勒月余光瞥了一眼月梨,然后转了个位置恰好遮住了月梨的视线。
她微微弯下腰,从月梨的角度看去,两人的动作格外亲昵。
月梨捏紧了拳头,深深吸了口气。
她忍。
等勒月治好鹤砚忱,她一定弄死她。
月梨看得心烦,反正也没人在意她了,她干脆首接转身离开了麟德殿。
*
延福宫。
昏暗的宫殿中只留了一盏纱灯,烛光微弱迷离,照着太后苍白憔悴的面庞。
太后转动着手中的佛珠,嘴里念念有词,首到杨嬷嬷走进来,她才睁开眼。
“太后娘娘,都子时三刻了。”
太后心跳得很快:“麟德殿那边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杨嬷嬷难得笑了笑:“钰婕妤亥时一刻去了御前,听说之后褚翊带人请了肖院判和西厥圣女进宫,这会儿麟德殿那边己经安静下来了。”
“当真?”太后眼中有了些光亮,“从前果真是哀家看错钰婕妤了。”
因着鹤砚忱不用心朝政,她向来不喜欢那些太过妖媚的女子,总觉得这样的女子就只会魅惑君上,更别提月梨还是个扬州瘦马的出身。
现在看来,满宫上下都比不上一个钰婕妤中用。
以貌取人果然是不对的。
“钰婕妤虽然平时脾气娇纵了些,但毕竟她年纪小入宫时日短,也属正常。”杨嬷嬷也不由自主开始为月梨说好话,“再说了,此前那杨氏,还有郑美人也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钰婕妤和她们有龃龉,还不见得是谁的错呢。”
“是啊是啊。”太后松了口气,“明儿你多送些东西去琢玉宫,便说钰婕妤这些日子照顾圣上辛苦了。”
“往后也多让她去御前走动走动。”
“是,奴婢明白。”杨嬷嬷扶着太后起身,“太后娘娘这下该安心了,好生休息了吧。”
杨嬷嬷熄了灯退了出去。
太后躺在床榻上,望着头顶的帷幔,却怎么都睡不着。
她一闭上眼,往日的记忆便蜂拥而至。
八皇子死的那日,她方从皇后宫中回来,便看见自己的小儿子七窍流血,死不瞑目。
而他身侧,是一套摔碎了的藏蓝色珐琅茶具,以及惊慌不知所措的鹤砚忱。
太后几乎要疯了。
鹤砚忱出生时,她位份低并不能亲自抚养孩子,可八皇子是她亲手带大的,他才五岁啊!
哪怕后来查到了这副茶具的来历,是太子为了打压开始崭露头角的鹤砚忱,却误伤了八皇子。
可太后还是恨他。
恨鹤砚忱为什么要让八皇子用那副茶具,明明她的孩子不该死的。
那段时日,她对鹤砚忱是又打又骂,可他逆来顺受,从不曾反抗。
首到太子按捺不住,再次对鹤砚忱下手。
太后看着受伤中毒的鹤砚忱,看着他求救的眼神,可她像是失了智一般,转身就走了。
她不知道那个晚上鹤砚忱是怎么熬过来的,可她彻夜未眠,天色将亮时她疯了一样赶去了皇子所,却再没见过鹤砚忱。
再次相见,便是数月后,他即将出征西戎。
太后清醒了,她知道自己做错了,她不该迁怒他的。
从那之后,鹤砚忱出征西戎的大半年她日日吃斋念佛,祈祷他平安回来。
可就算他回来了,母子情分也终究破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