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那袭红衣
人们常说,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在很久以前,李泽岳并不理解这句诗的含义,只觉得黄庭坚当真不愧为大文学家,能写下如此意境深远的千古名句。
直到许多年以后的某一个下午,
他率领着数万天府铁骑,站在那座饱经战乱、尸横遍野的定北关前,凝望着艰难站立在那道破败城墙上,被鲜血染透战袍的那道绯红倩影。
他才恍惚记起。似乎就在数年前的某一个春天,同样是窗外春风拂面,桃花盛开的时节,就在距定北关千里之外的京城,一切都是那么的祥和而美好。
那位身着红衣的女子,也是同样以一种极为突兀的方式,出现在了自已眼前。
李泽岳也忽然记起,同样是在那一天,自已向那位和自已纠缠了二十余年的女子,对着窗外盛大的春风,许下了一生最重的承诺。
……
承和二十年,大宁京城。
京城的春天总是细雨濛濛,皇城外的老柳树刚刚抽芽,一抹绿意点缀着高高的宫墙。
天空微微放晴,乌云尚未散尽,老京城小贩们嘴里一边念叨着这乍暖还寒的天儿,一边来到街上,想着把摊再给支起来,能挣一点是一点。
“驾!”
一匹枣红色的大马奔腾而过,在还未干透的道路上溅起不少泥点子。
这条街毗邻穿城而过的玉河,店铺林立。此时虽刚刚雨过天晴,但路上已有了不少行人。
路旁的柳树生长着嫩绿的枝叶,被刚刚滴答的小雨浸的有些。
看到路上稀稀疏疏有了行人,枣红马速度慢慢放缓,蹄子一步步踩在这条还算繁华的街道上。
有走南闯北的江湖人看到了这匹神骏的大马,咂巴着嘴巴,满脸羡慕。
在京城这块地儿上可养不出这般充满野性的骏马,只有在北边,在关外,在时刻准备应对战争的军马场才能驯养出这样的马匹。
江湖人抬头看去,却见骑在那高头大马上的,竟是个一袭红衣的女子。
好生俊俏的姑娘!
眉如远山且不失英气,凤眼狭长微微上挑,鼻梁挺翘,带着几分娇蛮倔强,红润的小嘴微微抿着,也不知在生着何人的气。
黑发高高束起,被一枚鎏金发簪固定着,上面还镶嵌着一颗赤红的宝石,流光溢彩,一看便不是凡品。
那飒爽利落的英姿,使人见之不忘。
满脸络腮胡子的江湖人两眼使劲盯着那女子的窈窕身影。
“哎,看两眼就行了,那一枚簪子都够买咱兄弟俩的命了。
更别说,你又不是没看见,刚刚那姑娘能在这京城大街上纵马那么快,衙门管都不管,不知这又是哪家大小姐呢。”
络腮胡子旁边的朋友撇嘴道。
大宁朝对京城城内管辖十分严格,明有金吾卫负责巡查警戒,暗有采律官虎视眈眈,像这女子在京城内纵马的行为,别说普通江湖人了,就算是一般的权贵子弟,也早就被拉去了衙门喝茶。
“大小姐就大小姐呗,俺看两眼还能把俺头砍了啊。”络腮胡子闷闷应了一句,恋恋不舍地把头扭了回来,暗骂了一句狗娘养的老天爷,咋的就那么不公平呢。
“老李,你说这姑娘那么着急忙慌的,是干啥去?”
“这谁知道啊,看她去的那方向,那不是春归楼吗,她总不能去青楼找乐子去吧,哈哈哈哈。”
两名江湖人谈笑着渐渐远去。
那女子稳稳当当坐在马背上,一袭红衣微微摇晃,不染尘埃。
终于,枣红大马停在了街面上一座雕梁画栋的高楼前。
这高楼青砖瓦黛,造型典雅又不失矜贵,精致的红灯笼挂在门前,微微在风中摇曳,上层楼阁飞檐,屋顶错落有致。
在二楼栏杆处,还站着几个身姿绰约的姑娘,正娇笑着挥舞着长袖,招揽着街上来往的行人。
朱红大门敞开着,老鸨也带着几位姑娘,笑盈盈地招呼着进门寻欢的客人们。
而大门之上,挂着一副精致匾额,上书着“春归楼”三字。
站在这春归楼门口,隐约还能听到其内姑娘的勾人歌声。
“才过笄年,初绾云鬟,便学歌舞。席上尊前,王孙随分相许。算等闲、酬一笑,便千金慵觑。常只恐、容易蕣华偷换,光阴虚度。”
曲调婉转悠扬,歌姬唱曲更是有几分功底,再加上自已青楼女子身份的共情,竟是把这词中女子的辛酸经历唱的感人肺腑。
“这便是那位殿下新作的词吧,听说此词名为……迷仙引?
又是一个新创的词牌名,那位可真是大才啊。”
路边有两名青衫书生驻足旁听,今年春闱将至,估计是来进京赶考的。
刚刚说话的那书生又摇了摇头,叹口气接着道:“只可惜…那位殿下的才华全都用在了这烟花之地,
若是……”
“噤声!你不要命了?”
其中一名书生话还未说完,便被同行那人给打断了。
那人皱着眉头环顾四周,拉着刚说话的书生低声道:“京城不比江南,说错话传到人耳里,事情可就麻烦了,这种事你我私下说说就好,在大街上可不能妄议这些事。
要掉脑袋的!”
书生知道自已失言,也紧张兮兮地看了看周围。
见旁边有名绝美女子骑在高头大马上,眼睛斜盯着自已,书生连忙有些心虚地拉着同伴匆匆离去了。
红衣女子收回目光,看了眼春归楼旁边停放着的那几辆熟悉的华贵马车。
她扯了扯嘴角,翻身下马,走到了大门处。
站在春归楼门口的老鸨刚刚就注意到了这个骑马靠在路边的姑娘,心里正琢磨着,却见到这姑娘皱着眉头径直向她走了过来。
得了,来者不善啊。
老鸨看了两眼这姑娘精致的五官,又扫了眼其腰间佩剑,猜测着她的身份。
就算是在这天下首善之都,万国来朝的大宁京城里,这般飒爽美丽的姑娘也不多见。
老鸨皱着眉头思虑着,不由想到了此时正在这楼子顶层听曲儿的那几位年轻贵人们。
莫不是……有什么关系不成?
果然,那姑娘三两步来到她面前,开口道:“我来找人。”
声音清脆如黄鹂鸣叫,动人心弦。
老鸨愣了一下,有些没意料到这位姑娘的单刀直入,如果真的是来找楼子顶层那些贵人的,那这位的身份也必然高到天上去了,怎么能自已骑着马抛头露面就来青楼逮人呢。
仔细打量这姑娘,一身红衣,腰悬长剑,倒像是个江湖侠女,可以自已这眼力,又能在她身上看到些许无法言语的贵气,没个十年的锦衣玉食可是养不出这股子气质啊。
她摇了摇头,回过神来。毕竟在这一行干了那么多年了,那些官老爷贵少爷夜宿在楼子里被家里逮回去的,也不在少数。
做她们这一行的,不都是得小心奉承着,不能惹事上门嘛。
老鸨摆了摆手,让身边的姑娘们都散开,各自去招揽客人,然后赔着笑脸对面前红衣女子道:
“我家楼子生意极好,有太多客人了,不知姑娘想要寻哪一位,我好让下边人去通知一声。”
只见红衣女子皱了皱挺翘的鼻子,淡淡道:“带我去找李泽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