怯寒的蛰虫频频振翅,乱云风过,梧桐叶落尽作细簌声响,无端叫初萼想起凤凰栖老于此的故典了。行步间突见一棵老梧桐,格外遒劲有力,未免思忖着,既也不是什么难事,往后好不得同陛下撒上一娇,便往建章的后花园也栽上这么一株。
便襟怀着这样的心思走着,用看梧桐的、仿佛审看着囊中物一般的神情,瞥一眼傅氏的小腹,淡淡开口道:“今日邀你,原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来瞧瞧你的胎坐的可还稳当。你这一胎,可得好自养护着才是,静心节欲,勤加修习,务必生出个白白胖胖的小子来,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本宫可是要生气的。”
正言说说,突见一个宫女—许是柳氏宫人,于另一条道上行迹匆匆,便连自个儿也未发现,心下生疑,一指叫花青悄悄探看着,“跟上去。”
几番料峭凄寒早冬,妊者好睡,隔来无事,眠醒日上三竿。欲卧报笼觉,却为婢喧言闵氏相约赏玩。傅女大惑,觉其近所亲也,三番几次,辄觉怀鬼心。
心虽欲之累,行不为所迟。碧纱秋月,梧桐夜雨,几回无寐。今日复好景,不敢多略。闻言,娇面煞白,初欲言,则见一匆促小女奴。施去混沌脉脉一情,痴拗面复端得娴婉,不晓宫事,自不识宫人。步伐未留屯,再近,止闻窸窣言语,伴和熟络娇吟。
不趋细欲亦知何事,日阴嗟其胆大,而青天日下亦为行事。果然按捉,二人衣乱而出。黄门方倚拿青石玉势,细视之,犹贪液于上,好不!
“真是污秽——”掩口遮岫而退步,装腔作干呕。
真是好一个固若金瓯的宫廷!
先是傅氏一声并不悦耳的娇啼,接着便是孕呕之声,大抵初萼是一握淬火炼金的吴钩,绝不能赏鉴闺阁里的软玉温香,如今大事面前,初萼有些维持不住方才的好言语,颇有些不耐烦的,轻叱道。
“安静些,少卖弄那股矫情劲儿,本宫面前装什么呢。”
初萼再转身定睛去看,眼前的便是这样一副光景,巍峨穷水、糜丽垂败的荒唐景象。宫女私通,乃是宫帷丑事,初萼肃正料峭眉眼,把一干滞碍困厄抵在身后,高下危视,剑指:“禄全,给本宫拿下这对不知廉耻的,押走!”
宝髻一路问询找来,凑上了凤栖梧桐这一出热闹,有相熟的宜春宫女指认其间事件主角便是那小莲宫女,宝髻一时沉了脸,未想是这般寻到的人。
遣脚快的太监回去禀报主儿,领上识人的宫女上前,问礼闵昭仪傅宝林,后呈实情,“禀昭仪娘娘,其下所缉拿的宫女实为宜春洒扫宫女,今个奉颖采女命去花房办事,不料来此干下如此勾当。奴婢方才差人回了宜春,现下想是已经寻去玉德,不若请娘娘同小主也移步玉德,请夫人示下。”
傅湘容被叱,或丢面,脸色扑红,不知是否有意眼前淫辱。稍敛色态,位卑不足与说言,遂旁观事由好戏。
傅女闷嗤讥笑,觉真是奇巧,这边才威赫为押,那边便紧步禀予和氏。此体有据,禀前因后果,若像预发之有私谋矣。言归此,闵氏虽非掌权,却亦当一宫主位。事不告人,不能半分做主,不知是否甘心。
近宫人为祝嫔左右。忒大胆,三两言语已成后事,如何处分,皆妥帖安排。事故出于安贴极甚,若我为闵氏,必不于奴牵鼻而出。
“我认得你,你是祝嫔身边的。”
心思奇巧:“昭仪娘娘还未发话,你倒先妥帖安当了。” 奴者在外承明其主也,大抵有越俎代庖之嫌。
已是众人粉墨登场,嘴舌凌乱地好是辩驳过一轮,初萼却没急着说话,只是用无声的寂谧晾着众人。对那对苦命鸳鸯,她勾月藏锋地一望,便知大约又是什么悱恻缠绵的故事,奈何她从来只为自已的故事凄婉,旁人的也顾忌不得。
她又开始细细回溯起每个人的言语,一时气笑了,乐得顺着那宫人的话说,“是宜春宫的宫女?那便说得通了,古人有云、上行下效,诚不我欺。”
细眉之下,听见傅氏的言语,暗暗合了心意,宣诸已口。上回那案之后,初萼自个儿规劝自个儿了好半天,便哄得自已只当祝氏是眼瞎心聋,原谅她了罢,不曾想两月之后,竟施施然表现得耳聪目明来。是以秋光略黯的眼泓亮了起来,慢条斯理回道,“怎么,谁去玉德了,这会儿人证物证还没到夫人那呢,你们主子裁断的意思就要先传过去了?不懂的只说关系好,若明白的岂不得道一句勾结弄权?!”
沉声“那便请你的耳报神把你主子一同请去玉德殿吧,待会儿几个人明面上敞开说,好歹说得更明白!”
与其言闵氏安贴顺言,不如打一忘痛恨来得爽快。拂娥沉色,细语酥轻,点染几抹灼灼诱意,和番意言:“是宜春御下不严,您莫先伤了神气。”
虽讲跋扈,对耳非是朝夕软语可破。不敢多言,唯得佳气与先:“不过、恕妾多嘴妄揣一句,眼下来看,到底小门小户出身(指柳氏),皇嗣、宫奴尚顾及不力亦不从心,今日酿祸恐也是有闲责的。” 徐顺探腕献玉德而往。外乃忧柳氏安危,实露其家境底牌。止用素心埋种,各行列视观柳氏子,皆更适而无顾之忧。
既已人事在案,玉德那头也有接应,一干人便以初萼为首往衍庆宫步去。初萼的步子走的并不快,大抵是难得因那双可怜儿生了怜悯之心。而傅氏又近言身旁,言在此而意在彼,可是彼此从未挑明内里的想法。初萼也只好装傻,仿佛不甚在意这柄能夺命的隐刃,悠悠开口。
“你不说,我竟都快忘了,柳氏如今也有着孕呢,不过不走动,倒是不太知道了。”心里倒是暗暗记下了柳氏几分。
那话语里更加殷切,显出参差良莠的野心,方才她才彪炳了公正的榜样,此刻就不能急着附和她,只是略掀郁紫罗袂。
“是么?想必也是一个原因了,那等会儿见到和夫人,你可要好好说明白。只是她毕竟有孕,真正管事的可并非她吧,晚些裁断时,你可要多替她——”顿了一顿,“申辩申辩。”
到了玉德正殿,只坐下首右侧位,那二人跪于中庭,静候和氏。
言意尽此,识知入耳分毫,亦不枉傅女今日赴约。特顺承意,虽身卑下,和者亦非诚听,而随三两纯辜视言,不脱身,也不入局。
先转琼华倒苦汤安胎,后才步步入殿,诚下入座,为末处。宜鄙状,现有所收,倒不是蓦怜双苦鸳鸯,只觉贰者不智故。於乎情上,冲昏理心。
蔽日干云,阴云密布。朦胧的云空中云彩密集,遮住了湛蓝晴空万里。晦暗的模样像宫里掺杂着的云诡波谲一样,灰暗,见不到阳光。
可玉蓁是地上的一道光辉,即使照亮不了潮湿腐败的阴沟,也能把他们都清理干净,重塑建设。
后院的金菊盛开绽放的一片繁荣盛景,高风亮节,不畏严寒,这不正是玉蓁豁亮清风的为人吗。微风徐来,随风摇曳。
如今多事之秋,后庭里一件件一桩桩乌烟瘴气,污秽不堪的事儿叫玉蓁心烦,可她不能辜负陛下对她的信任,她必须都得处理好。
也顾不得赏菊花傲雪凌霜,平欺寒力,搀借春光。她要去听听另外一出戏。
放下手中蘸了墨的笔,起身换了件衣裳。三秋已向她大体禀告了,她心里也清楚了几分。
不复往昔笑容可掬,她就像新官上任有了头衔,便不能像从前那般无忧无虑,高枕而卧的贵女小姐。
到玉德正殿坐于主位,俯视全局,悠悠开口。
“今儿又唱的什么戏?都到本宫这儿了。”
“陛下前儿还说多事之秋,后宫不宁。真是一时一刻都不安宁。”
“昭仪你来说,本宫倒是想知道这后宫到底能出多少是非。”
和氏的话说得隐晦,短短数句,堆叠在身上的权责便如积雪般消融了。初萼不由得轻逸一声笑,利齿榴刀、便叫料峭笔锋铺陈而出。
“哼,和夫人说得倒是大义凛然,宫苑不宁、仆婢苟且,不正是您治下的成果么?从前姑母执掌后宫的时候,洞微节、察秋毫,可从未有过这般丑事发生。”
被不及防点了名,初萼略整臂弯上赭金的云影,抬头毫不顾忌地抬眸相对,只在杏眸凤尾轻扬下一捺。“出了什么事,那衍庆的宫人想是已经禀告过了。和夫人要再听一遍,叫傅采女陈词便足够了。”
起身欲离,“初萼在这,只是想来见见祝嫔’腿疾’的毛病好了没,无心插手夫人理事,今儿怕是又见不得了,即便告辞也罢。”
本以此是尊高泼鉴,并端一副无事之心以取八卦传言。不意闵氏竟命傅女澄言,和者日下宽厚,不想纵其蛇鼠一窝,失了里外衡信。
“回和夫人、闵昭仪话,昭仪娘娘邀妾往凤栖梧桐谈推散心,正说着话,就见一婢女鬼祟私角,不想直能当面与黄门偷腥捉案。”
强头硕对曰,中矩无过,自认无所阿私:“转瞬巧遇祝主亲奴,告知该女乃柳氏身侧侍奉,才说失踪丢寻,便行苟且。遂请昭仪娘娘与妾往您玉德,一断此事。”低眉顺眼,甚为安贴未遍相望,如反侧其事。
肃静的玉德透露着悄无声息的诡谲,闵氏一番话字字句句流露着不恭,猖狂,粗鄙。玉蓁倒是不生气,只是玉蓁掌权十二宫,威严尊容不容侵犯。
“放肆!”
“闵昭仪好大的架子,谁给你的权利来本宫这儿兴师问罪?这后庭何时轮到你当家了?”
“上有陛下太后娘娘教导,又何时轮到你到玉德大放厥词?目无尊卑,以下犯上,你的规矩就是这么学的?”
平常语调儿说出的音儿更有不怒自威的气场,闵氏仗着有太后为亲,肆意招摇,只怕太后的脸面都叫她丢尽了。
“太后娘娘威严四方,洞察秋毫,又何须你来提醒?只是太后娘娘执掌后宫时有尊卑颠倒,目中无人,猖獗放肆的人又是何下场?”
说完便不再理会闵氏,听着湘容称述事情经过,三秋虽然向玉蓁讲述了大体,但不细致。
闵初萼这厢起身稍定,便听得披头盖脸的詈责自上头朝初萼袭来,淌淌泄泄浇灌了一身。初萼细一分辨,不过又是什么“掌宫之权,尔等贱人岂敢觊觎”的陈腔滥调,初萼不由得掀了个白眼。陛下曾许初萼世间无双的盛赞,太后又诺以后位能配的昭言,于是再次契与绝不服输的目光,此刻这眈著着的目光。
“和夫人今日说话怎的这样凶?吼这般用力,恶声恶气的,全然不似从前瑾哥哥喜欢的那般、温柔模样了呀。”
不在意的,更多了几分熟悉的调笑 ,“随和夫人高兴吧。”此后便回往瑰华殿,近来疲累嗜睡,软玉衾枕里早赴粱梦了。
瞧着跪在地上的太监宫婢也叫玉蓁头疼,陛下登基不久,后宫接二连三大事时有小事不断,今天玉蓁就要理理清楚。
“柳采女身边的人?”
玉蓁看向跪在地上的两个人,明知宫规森严,却还行此龌龊之事,叫玉蓁心绪不佳。
“大胆奴才,行此龌龊之事——”
玉蓁叹了一口气,每天断不完的案子让她烦闷,气恼,总感觉瞧不见光明的宫闱。
“有无将国法家规放在眼中?如实招来,还有无结党营私之事。”
阿越自凤栖梧桐被人当场拿下,便以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如今被人五花大绑押送玉德。亦是不敢胡乱开口。
眼见着闵昭仪同和夫人钟锋相对,后有傅宝林如实相告。不由眼前一黑,若真要有人死,那便让我死好了。
伏地,掷地有声“回夫人,是奴才强迫了小莲,她并非自愿。您若是要罚,您如何对奴才,奴才都领受。其他也在没有了!”
当鱼水之欢的美好被厉声呵斥戛然而止时,小莲便知将是大难临头了,二人双双被押去玉德时,小莲的心是忐忑,不安,又恐惧的。
绒睫簌簌低顺着,葡珠偶有朝他瞥去,希冀他不要做傻事。上位者居高临下,不似传闻中的宽顺柔和,侧有闵氏的 咄咄逼人,傅氏虽是恭敬模样却谁又知心中谋算什么。小莲心底轻嗤一声,九重天的娘娘们——不过也是这副德行吧。
当阿越金声玉振,字字珠玑的话语赋地时,小莲慌了神,雪颈一寸寸低下,直至额头吻着地面,连连叩首道。
“贵主娘娘明鉴,一切皆是小莲的过错,是小莲蛊惑阿越,若非小莲以死相逼他,他就不会犯此错事。”
傅湘容顾见殿内你来我往,剑拔弩张,又有涉事竞引罚者,应死。实是闹搅人心!
“你(小莲) 、认与不认,都难逃罪责。可有一点,你全揽于一身,可致主宜春宫者于不严不明不清不楚之地,想她(们)承怀辛苦却被你再添浑水,引说风语,你等居心,可见一斑。” 立于德怀,知和得归,则宜春女起,亦需宜春而尽。此事中若不济,下趟责难则归于傅女本已。柳若不垮塌、阖宫六院数百目皆我腹。欲全我母子,必引旁人入水。
言虽处宜春,实由徙御下不严。久之,含肃,乃赐其跪二者一瞥。
“你们倒是对彼此忠贞。”问了半天回答的跟没回答一样,只是各自揽过错处,没有互相推托责任,没有把对方推出去顶罪,倒是叫玉蓁心软了几分。
但是这种事总归腌臜不堪,有辱皇家颜面。历朝历代倒是也有这种事发生,但是今却叫玉蓁给碰上了,玉蓁只能秉公办理。
玉蓁瞧不见阿越的害怕,恐惧。但玉蓁看出来他的担心,牵挂的情感。相反小莲的忐忑,害怕,愤恨皆入眼睑。玉蓁和善待人,却没人善心待玉蓁,让玉蓁为难。如今却说宽顺柔和的谪仙面孔尽是虚伪。
“如今人赃并获,不是你们各自揽了错处就可以善了的。”
“三秋跟掌事去搜二人的寝宫,看看还有无私下其他勾当。”
掌事太监带着三秋领命后去了阿越小莲的住处一阵搜查,能查的地方都查到了,并无收获,回来后尽数禀告给玉蓁。
玉蓁怕他们除了对食还有其他结党营私之事,查清楚了,玉蓁也就没了心事,肮脏的淤泥总是要一次清理干净的才好。
“宫女小莲,太监阿越,不顾祖宗礼法,藐视宫规,在外大行苟且,目无法纪,小莲杖责二十,贬入掖庭为奴,阿越杖杀。”
这是玉蓁对小莲最后的怜悯善良,她对女性总是格外的不忍心,不管小莲恨玉蓁也好,只有这样才能服众。
“采女柳氏,教导不善,致使发生此等事端,罚抄宫规五十卷。她怀有身孕,三秋给她派两个丫头在派一个资历深厚的掌事姑姑去照顾她。叫她好好养胎。”
“昭仪闵氏,犯上不敬,出言不逊,罚抄宫规五十卷,不抄完不许离宫。”
说完便往内宫走去。
“都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