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支小角,祝应悯伏案练得一二页小字,待宝颦瓷碗呈来东阿阿胶桂圆羹,才放了笔接过,瓷勺舀起袅袅热气,浅尝一小口,“留于陛下的盛好,放入小篮,一会同我送去乾元。”
宝颦听着口吻不容置疑,鉴于太医也未言什么,说是头三月要小心,却也不必将人天天拘在屋内,便也未多言的去准备了。
同人徐行,不知是何因致使祝氏脚下一滑,宝颦只手去扶,也未能阻挡坠势,祝氏跌倒连带着宝颦身形不稳,撒了半盅羹汤,却也顾不得这些,宝颦颤声道:“主子,见红了。”
本是的疼痛,一下便似席卷了全身,许是见过太多病楚伤痕的镇定,叫祝氏迅速做得判断,“现下不宜移动,去建章求援,然后速去请太医。”
闵初萼闲时无事,初萼自是在铜波镜湖里,拂拭粉香浮腻,理结偏云鬓,再试描眉画黛,思忖着或将眉尾再上扬一分更显娇媚,更教陛下觉着耳目一新。正妆扮着,禄全突来禀报,说是祝嫔在建章宫外滑倒见红了。初萼描完最后一笔,沉声:“那就唤太医,本宫又不会治病。”虽这般说着,仍旧起身,边往宫门去,边指着人抬春凳先将人移进暖阁来。
亲身监工,督促着人搬挪,心下却已经了然了几分,好是凑巧,怎就偏在她建章宫门处惹了血腥气,明儿必叫僧人来打坐念经,免得惊扰建章的胎神娘娘。瞧见地下是血色混杂着阿胶羹,泥泞一片,便同她身侧的侍女宝颦,拔高了两分音调,“怎么这般不小心,泼洒了汤盅,叫祝嫔滑倒,若是龙胎保不住,不知多大的罪孽!”
细密的疼痛让人晃了神,抬眼仰视着金贵的闵昭仪,伏地的手掌握成拳,垂眸间悲凉流露,“昭仪娘娘误会,只是这建章路滑,莫不是洒扫宫婢偷了懒。”
一段话落,轻微喘息着不能再言,也便平和下自身心态,迁移至建章宫内候来太医,大抵自个心中有数,太医断言时也无了多大反应,挥了挥手,叫宝颦记下取药之事,看向闵昭仪,“叨扰昭仪娘娘了,待服了药,妾便回宜春。”
闵初萼见她骤然跌跄于地,神色凄凄,到底生了几分恻隐之心,先前预想着、总算逮着机会教训她一顿的心思,终究被为母艰难的想法遮掩去。便也止歇住想要出口的话语,只是默默外头候着叫太医诊脉云云。太医临去,见她神色平静,便也不方便问这龙胎到底是保住还是没保住,应了一声便是做数。吩咐着禄全到时候抬顶暖轿送人,又把宫里自已寻常用的泥金手炉赠她路上保暖,人参燕窝等滋补之物,财大气粗,自也不怜惜着相赠了。
直到送走了人,重回镜前时,才重执眉笔继续画着,“唉,怕是不一会儿,本宫又得被禁足了。”
绵绵细雨使得这皇宫也更寒凉了些,于乾元批阅奏折,辰光稍纵即逝。外头黄门急匆匆来禀,不由剑眉紧蹙。蓦得起身,周遭亦是冷了几分,帝王威压之下,黄门颤栗不止,沉沉一句:“去宜春”
至宜春时,祝嫔已在榻上,面色苍白,全不似往日模样,不由心疼。先做宽慰:“受苦了,别怕,养好身子,以后还会有的”
冷眼瞧着身旁的宝颦“怎么回事,你们怎么伺候祝嫔的?汤撒在建章门口?这还要赖到昭仪头上不成!”
抬手令颐清进来:“查!彻查!孤倒是要看看何人在这皇宫内兴风作浪”
祝应悯仿佛坠入了无尽的迷梦,挣扎于婴孩凄厉的啼哭声中,却似又有宝颦宝髻的呼喊,费力的睁开眼,歪头去避那刺目的光,怔愣看着床帷,神色悲凉如夜雾迷茫。着急的步履之声响在耳侧,眼风稍稍一斜,瞥见一抹明黄,委实强装的镇定自若一瞬瓦解,不争气的落下了泪,濡湿了枕套。
明明才七日,悲凉却已经抹去了明光喜悦,室中汹涌的血腥气息夹杂着浓重的草药味,昭告着一不争的事实,唇口干涩,开口都有些艰难,“陛下……”
一时愧疚满心,让人的期许短短几日便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更有陛下冷声问责在耳,挣扎着起身,抓住了那前胸的襟裳,投入人怀中,颗颗泪珠滚落,不尽的自责摇头,“是怜心无能,未能护住我们的皇儿,还连带洒了为陛下备的羹汤。只是建章路滑,今个是怜心不查,就怕明个闵昭仪或是她人,遭了这伤筋动骨的罪。这连日雨的,或只是哪洒扫宫婢躲雨怠慢了,陛下莫气。”
怜心抓住衣襟,忙将人搂紧怀中。孤亦是期盼着孩儿能平安落地,此番不止人为还是意外。前有奈曼一事,已叫孤心结难抑。
“怎会是你之过,孤会彻查,定还你与咱们孩儿一个公道”
忆起乃是建章门口,建章如今只有绍嘉一人独居,首当其冲便是绍嘉。眼风扫过竹窨,示意她前去建章,问询闵昭仪是否安泰,今明两日便不要出建章。
待颐清归来之时,回禀建章外,被人撒了清油,若是有人走过,不注意便会摔伤。查至源头,乃是昭纯风氏。
“去请风美人来一趟宜春,孤倒要看看,她想做些什么”
丝雨纷纷,一片阴沉之像,使人心情都不佳了几分。
焚香除湿,缭绕不绝。觉沉闷,挪移三两步,斜椅门旁,风吹细雨落面颊,传来凉意,更有舒爽。
宫人来报,陛下有请,如此天气,不知有何急事,不敢耽误,遂简单收拾便动身前去。
至宜春,随人入。
“妾请陛下,祝嫔安。”音伴着礼缓缓出。不知是为何事,便未贸然开口。
祝嫔娘娘落胎一事闹的沸沸扬扬,于昭纯内小心躲藏,可谁知还是没有躲过去,被颐清女官抓住,一并带去明光殿内。
眼瞧着风美人已至明光,只能按照主子交代的回话。
“奴婢有罪,可都是奉了美人之命,奴婢也实在不敢违背了主子的意。请陛下降罪于奴婢”
听她一言,随即便睇了一记冷眼,贱婢!胆敢诬陷我。定是有人存心栽赃,自已平日并未与他人结怨,想不到嫁祸倒是先来了。
“人确实是我宫里的没错,但臣妾并未见过她几次,更没有同她讲过话。倘若真是香闻所为,香闻也会交与身边亲信之人,断不会是这么一个蠢货。”
“况且我与祝嫔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又怎会想要害她孩子。香闻(住昭纯宫)只是一个位分小小的美人,她生下孩子,于我并无威胁,我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另臣妾知晓谋害皇家子嗣实为不忠不义之举,香闻不敢也不会去做。陛下圣名,臣妾相信陛下定可予臣妾清白。”
“美人,您当时可不是这样说的呀,您说只要做好这事,便可以给奴婢金银,寻个机会将奴婢放出宫去。这东窗事发,您也不能不做数呀”昭纯宫宫女阿娅哭的梨花带雨的。
往前爬去,声嘶“陛下,奴婢有证据!!那撒在建章宫外的清油剩余的还在昭纯内,陛下您可以让人去搜查”
“奴婢害死皇嗣罪不容诛,已成定局,定不能让主使还逍遥法外的”
“奴婢愿以死明志”趁着人不注意便往一旁柱子撞去。
白衍瑾剑眉紧蹙,此宫女声声言全由风氏所指使,可何时指使,为何指使,皆毫无由来。瞧着那一出闹剧,以死明志?这椒廷之中,最简单的便是死,可孤的尚宫局内,有的是让死人开口的法子,亦有让活人吐出一切的杀招。
见人撞柱为死,冷冷开口“将人带回尚宫局,让陆尚宫亲审,若真审不出来,便让她尝尝贴加官”
另颐清奉命搜查昭纯,却在芙棠内发现清油,同建章导致祝嫔摔倒之物一模一样。将东西收起来,放入衣袖内。
命人将芙棠先看管起来,不许人随意进出。而颐清则是加急了步子往明光赶去。
至殿内,瞧着那宫女的模样,心中不免升起疑虑。只还是将查到的东西交由陛下。
“陛下,此物确实在风美人处查获,同建章外是一种,但凭您示下”
随一众人物到场,也平复下了情绪,只是从陛下怀中探出头,红着眼看去,对上风氏坦然神色,最后落于指证宫女。
红墙内的争斗远比院中复杂,比之风氏,祝氏更疑建章中人,但现下牵扯,只愿真是一出意外才好。思虑二三也料不得宫女性烈,整一出以死明志的戏码,忙示意宝颦上前处理伤口,更在颐清呈来证物时,明显察觉身侧之人沉下的神色,主动将手覆在人大掌之上,是为安抚,方柔声开口。
“此下证据确凿,这昭纯宫女其罪当罚,只是人空口一言,现也交代不出实证,嫔妾也不敢偏信,想怜心与美人无冤仇,应是美人管教不严,才出了这档子事,不过事已至此,怜心更愿是出意外,求陛下轻罚,就当为我们的孩儿在轮回路上积的德,将事揭过吧。”
恳切望去,是不想人为国事辛劳之余还被困女子纠纷,也是为此事心累的不愿追究。
“陛下,可好?”
怜心柔荑覆上,使得周遭怒意稍减,再替那亦命丧黄泉的孩儿,不由揪心。
艰难扯出一抹笑来“好,听怜心的,你好好休息,孤等着你再添一子”
转而瞧向风氏,冷了神色“祝嫔说的是,此奴口口声声指向你,又急于求死,妄图认定你的罪。孤倒是不信她。只是到底是你芙棠出来的人,你有不察之罪。孤令你每日于佛堂誊抄度人经十卷,整整四十九日,你可愿?”
风香闻见婢女撞柱,血顺着额侧流下,死也要让二人相信是我做下的,看来这背后之人是想置我于死地。害了祝嫔的孩子又陷害了我,一箭双雕可是被她玩明白了。如此境地,再多言也无济于事,我也断不会以死来证明自已的清白。
闻得祝嫔一番话,失了孩子她亦悲痛,定想尽快找出是何人。以为她会因此而认定是我,却是为我而言,当真如传言一般慈悲心肠。如此心善之人,却教她失了腹中子,怪不得苍天,实在是小人作祟。
帝音入耳,抬眸视上颜,待其尾音落。
“陛下圣名,确实是臣妾不察,才让奸人混入小院良久。祝嫔娘娘宅心仁厚,能为其子抄经,也是臣妾的福分,臣妾自然愿意。”心有一愿默向天许,既然那贱人这么喜欢害别人的孩子,那便愿她此生无子,不得真心相待。
一切事情皆有了定论,刚失子的疲态尽显,一时想自求一方静谧独处,同风氏淡淡点了头,便偏头看向圣颜,“怜心自是愿为陛下开枝,只是无福,未能就此为陛下诞子,但现宫中多孕者,既荣华娘娘后,未隔一月便又出了事,想是让人忧心,不宜孕者,不若陛下去看看妹妹们。”言语之下未尽之意,便是望人宽心,私心也是有不愿叫人记了现下枯容,于此一番劝慰,散却了明光一室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