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风眠攥着手机的手指节发白,车轮碾过泥泞土路的颠簸声里,她望着车窗外暴雨初歇的天色。
宋清尘握着方向盘的手背青筋微凸,后视镜映出他紧抿的唇线,"风眠,等会到了村口你先回家换双胶鞋。"
她刚要开口,车身突然剧烈一歪。
宋清尘猛地踩住刹车,挡风玻璃外赫然是半截倒伏在路中央的槐树。
沈风眠抓起雨伞冲下去,伞骨被狂风掀翻的刹那,她看见远处自家田垄上泛着诡异的银光。
"是冰雹。"她喃喃着踩进泥水里,半熟的稻穗浸泡在浑浊的积水里,叶片上密密麻麻全是虫噬的孔洞。
三日前还泛着油绿的菜畦此刻像被巨兽啃噬过,断茎残叶裹着冰碴黏在篱笆上。
王婶佝偻着背在田埂上捡拾烂菜叶,抬头时眼角的皱纹里还凝着泪光。
宋清尘将手机贴在耳边,雨丝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进衬衫领口:"县农技站吗?
我们需要三十套防雹网,对,现在就要。"他转身时恰好接住踉跄的沈风眠,掌心触及她冰凉的指尖,"省农科院的老同学在调拨有机肥,两小时就到。"
晒谷场上挤满了焦躁的村民。
李二嫂攥着半袋化肥不撒手:"我家五亩地全泡了汤,凭啥只给两斤?"张老三的锄头哐当砸在水泥地上:"村东头老刘家连苞米秆子都没剩下,你们这些有门路的倒会抢!"
沈风眠抹了把额角的汗,余光瞥见宋清尘拎着老式杆秤跨进人群。
他苍白的指节叩了叩秤盘,咳嗽声让喧闹陡然一静:"按受灾面积登记,每户先领应急农药。"秤砣坠着麻绳在空中划出弧线,他弯腰时藏青布衫扫过沾满泥浆的登记簿,"王婶家七分地,该配三斤二两。"
争执声渐渐低下去。
沈风眠望着他映在夕阳里的侧影,忽然想起展销会上他握着自已手签合同时的温度。
那截缠着红绳的秤杆此刻成了定海神针,在满地狼藉里劈开一条秩序的光。
"把竹竿斜插四十五度,塑料膜要留排水口。"沈风眠卷着裤腿蹲在田垄间,发梢还沾着草屑。
十几个举着铁锨的村民围成半圆,看着她将防雹网撑成穹顶形状,"受灾轻的地块先铺草木灰,能防虫卵孵化。"
老村长扶着老花镜凑近观察,突然拍腿大叫:"这不就是省里推广的'灾后三防法'嘛!"他颤巍巍举起沈风眠画的示意图,"瞧瞧这排水沟走向,跟农技员上次讲的图纸一模一样!"
正往竹架上绑绳结的宋清尘闻言轻笑,朝妻子眨眨眼。
暮色里她沾着泥点的脸颊泛起红晕,指尖无意识着他今早塞进她手心的薄荷糖——那是他咳得整夜睡不着时含的药糖。
蛙鸣渐起时,沈风眠靠着院墙数天上的星子。
宋清尘将温热的中药碗放在石桌上,她顺势把下巴搁在他肩头:"清尘,我今天看见王婶在挖野菜。"
"省农科院的特批补助下周就到。"他拢住她冻红的指尖,药香混着皂角气息萦绕在两人之间,"展销会预付款能撑过这季,别怕。"
她望着北斗七星勺柄指着的方向,那是他们新承包的鱼塘位置。
夜风掠过晾在竹竿上的防雹网,发出类似海浪的沙沙声。
宋清尘的呼吸突然重了几分,她慌忙去摸他胸前的药囊,却被他握住手腕:"让我再抱会儿。"
蟋蟀在墙根断断续续叫着,沈风眠数着他腕间佛珠转动的次数。
当数到第十八颗时,听见他低语:"明天我去镇上谈冷链运输,受灾菜可以加工成腌菜......"
她突然伸手捂住他的嘴。
月光漫过屋檐下的辣椒串,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影。
这个总是把咳喘藏在袖口的人,此刻掌心还留着秤杆磨出的红痕。
后半夜起了雾。
沈风眠轻轻推开仓库门,手电筒光束扫过摞成山的腌菜坛子。
账本上朱笔标注的赤字刺得眼眶发酸,她摸出贴身收着的锦鲤荷包——那里装着展销会的定金收据。
屋檐滴水声突然乱了节奏,她警觉地转身,正对上宋清尘映着月色的眼眸。
他披着的外衫滑落在腌菜缸边,喉间压抑的喘息散在潮湿的雾气里:"不是说好等我从镇上......"
话未说完,远处传来犬吠。
两人同时望向村口方向,那里隐约有车灯划破浓雾。
沈风眠攥紧了荷包,锦鲤纹路硌在掌心,像某种隐秘的预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