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角闻言,动作微微一顿,那双清澈的星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但随即便被一抹温柔的浅笑所取代。她并没有坚持,而是将粥碗和木勺轻轻放在了林风的手边,柔声道:“也好。你慢些吃,莫要烫着了。”
说完,她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依旧静静地坐在床边,看着林风有些笨拙地自己喝粥,目光温和而专注。
帐篷内,一时间只有林风喝粥时发出的轻微声响,以及油灯燃烧时偶尔爆出的一两声“噼啪”轻响。空气中弥漫着米粥的香甜和张角身上那独特的清香,营造出一种奇异而温馨的氛围。
林风在张角那温柔目光的注视下,如坐针毡,喝粥的速度也不自觉地加快了许多。很快,一碗粥便见了底。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将空碗递还给张角,低声道:“多谢将军。”
“不必如此客气。”张角接过空碗,脸上依旧带着那抹浅淡而温柔的笑容,“你救了营中那么多姐妹的性命,区区一碗粥,又算得了什么?”
她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林风身上,那双深邃如星空的眼眸中,闪烁着好奇与探究的光芒,声音也变得有些意味深长:“林风,我很好奇,你……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你的那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
林风心中一凛,知道这是张角在再次试探他的来历。
他沉吟片刻,斟酌着用词,尽量避免说出那些太过惊世骇俗的现代词汇,只是用一种略带忧郁和怅然的语气,缓缓说道:“我来的那个地方……或许……比这里繁华一些,但也……复杂得多。那里的人们,早己不用为温饱发愁,却也……失去了很多东西。比如……对天地的敬畏,对生命的尊重,以及……像将军这般,愿意为素不相识的苦难之人,挺身而出的……赤子之心。”
他说这番话时,眼神中不自觉地流露出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沧桑与……深深的怀念。那是一种对逝去文明的追忆,也是一种对现实世界的无奈。这种独特的、带着几分神秘与忧郁的气质,让张角看得微微有些失神。
“原来……是这样吗?”张角轻声呢喃,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羡慕与向往,“真想……去你说的那个地方看看啊……”
林风闻言,心中一动,下意识地接口道:“若是有机会,我……定会带将军去看看。”话说出口,他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脸颊不由得一红,连忙低下头,不敢去看张角的眼睛。
张角听到他这句带着几分冲动和真诚的话语,先是一愣,随即,那双清澈的星眸中,瞬间绽放出无比璀璨的光芒,如同黑夜中骤然亮起的星河,美丽得令人心悸。
她脸上的笑容,如同雨后初绽的蔷薇,娇艳而纯粹,美得令人窒息。
“好啊。”她轻声应道,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欢喜与……期待,“那……一言为定。”
......
疫病平息后的黄巾大营,似乎终于迎来了一段宝贵的喘息时光。
恐慌渐渐散去,希望的微光重新在人们眼中点燃。林风的名字,在营中几乎无人不晓,那些曾经或怀疑、或好奇、或轻视的目光,如今大多化作了发自内心的感激与敬佩。甚至连一些原本对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老黄巾,在路上遇到他时,也会有些不自然地低下头,含糊地道一声“林先生”。
他被赋予了更多的自由和权限,不再仅仅是那个只能待在主帐附近的“记室”,而是可以相对自由地出入营地各处,观察军务、民生(如果这片混乱的营地能称得上民生的话)。
然而,在这片看似逐渐好转的氛围中,林风的内心却一天比一天沉重。
他比这个世界的任何人都更清楚地知道这支庞大起义军光鲜外表下的致命隐疾。
黄巾军,组织松散得就像一盘散沙。除了张角三姐妹凭借其个人魅力和宗教号召力维系的微弱核心外,下层的各个大小渠帅往往各自为政,军令时常难以畅通。
所谓的“黄天大业”,在许多底层士兵和将领眼中,更多的是对旧秩序的盲目仇恨、对温饱的原始渴望,以及……对劫掠和放纵的默许。
他们缺乏统一有效的指挥体系,缺乏稳定的后勤保障——粮食往往是打到哪抢到哪,兵器简陋,训练更是无从谈起。士兵们更多是凭借一股血勇和对“黄天当立”的狂热信念在作战,一旦遭遇真正训练有素、指挥得当的朝廷正规军,其败亡几乎是注定的。
他敬佩张角的理想与悲悯,同情那些在乱世中挣扎求生的普通女兵,甚至对张梁那暴躁却不失真诚的性子也开始有了些许改观……但理智告诉他,留在这里,最终的结果很可能就是随着这艘注定沉没的大船一同覆灭。
他不想死。他想活下去。
当这个念头逐渐清晰并坚定起来后,逃跑,便成了林风唯一的选择。
他的身份,虽然因为治愈疫病而变得特殊,被许多人尊重,但也因此更加引人注目。想要悄无声息地离开,并非易事。他开始利用自己被赋予的“自由”,暗中进行准备。
他不再仅仅是待在主帐附近,而是经常以“体察民情”、“了解军务”为由,在营地各处走动。他默默观察着营地的布防,留意那些巡逻女兵换岗的时间和路线。
他开始有意识地节省自己的食物分配,将一些不易腐坏的干粮偷偷藏在帐篷的角落里。他也弄到了一个不起眼的旧水囊,每次去打水时,都会悄悄将其灌满,藏好。甚至,他还设法从废弃的兵器堆里,找到了一把锈迹斑斑但还算锋利的短匕,小心地磨了磨,藏在了贴身的地方,作为防身之用。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林风内心充满了煎熬和负罪感。
每当看到青杏红着脸给他送来煮好的干净热水,用那清澈如小鹿般的眼睛带着全然的信任望着他时;每当石榴大大咧咧地拍着他的肩膀,塞给他一个她自己偷偷藏起来的野果时……林风都觉得自己像个卑鄙的窃贼,一个即将背叛信任的懦夫。
有一次,他深夜观察巡逻路线回来,恰好撞见了独自一人在月下擦拭长枪的张梁。
没有了白日的暴躁和喧嚣,月光下的她,轮廓柔和了许多。那头赤焰般的长发被汗水打湿了几缕,贴在光洁的额头上,琥珀色的眸子在月色下显得格外明亮,少了几分戾气,多了几分专注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
她似乎在想什么心事,连林风走近都没有立刻察觉。当她抬起头看到林风时,先是习惯性地皱眉,但很快又松弛下来,只是有些不自然地“哼”了一声,便继续埋头擦枪,并没有像以前那样盘问或呵斥。
那一刻,林风的心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他甚至产生了一丝动摇——或许,留下来,真的能做些什么?
但旋即,理智便将这丝不切实际的幻想压了下去。个人的力量,在历史的洪流面前,太渺小了。
他能救一场疫病,却救不了这支军队注定的命运。
他必须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