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棠湖的异变惊动了整个浔阳城,官府派人巡查却一无所获,只以“水底沼气翻涌”草草结案。夜幕降临,东林寺悠远的晚钟穿透朦胧夜色。
墨云灼颈侧的灼痛感稍缓,心中疑窦却更深。她想起白日里白鹿先生看玄烬那敬畏的眼神,想起那青衣仙君莫测的态度。她避开大哥,独自一人溜出墨府,凭着记忆,悄悄摸向东林寺后山一处清幽的禅院——那是主持慧明禅师的静修之所。
禅院掩映在古木之中,月色下更显清寂。云灼刚靠近院墙,便听见里面传来低沉的交谈声。她屏住呼吸,像只壁虎般悄无声息地攀上墙头一株老松,借着浓密的枝叶遮掩向下望去。
禅院石桌旁,对坐着两人。一人正是须眉皆白、宝相庄严的慧明禅师。另一人,青衫落拓,墨发垂肩,正是玄烬!石桌上,一盏清茶雾气袅袅。
“仙君深夜造访,可是为九江异动?”慧明禅师的声音带着悲悯。
玄烬指尖着粗糙的陶制茶杯,声音低沉:“禅师佛法精深,当感知地脉怨气日炽。孽龙之息己渗透水脉,甘棠湖不过是前兆。锁链崩坏在即。”
慧明长叹一声,手中佛珠捻动:“阿弥陀佛。劫数…终究难逃。当年以青瓷仙盏为核,集九江文脉地气,合墨家英烈之血,方成锁龙大阵。如今仙盏…”他目光复杂地看向玄烬,“仙君便是那盏之灵魄所化,承载着镇守之责。然盏碎灵生,力量终究不全,需墨家血脉为引,方能重聚神力,再固封印。只是…”
玄烬抬眼,眸中一片冰封的深海:“只是引子若被孽龙所得,便是打开枷锁的钥匙。若为我所用,便是重铸封印的熔炉。”他语气平淡,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冷酷,“墨云灼,她没得选。”
墙头上的云灼听得浑身发冷,指甲深深抠进树皮里!熔炉?引子?原来在他眼里,她不过是一件可以牺牲的工具!她强忍着冲下去的冲动,继续倾听。
“仙君欲如何?”慧明问道。
玄烬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狠绝:“逼她入局。让她心甘情愿,献祭血脉,与我灵魄相融,重铸青瓷盏。”他放下茶杯,目光锐利如刀,仿佛穿透了枝叶,首刺云灼藏身之处!“躲在暗处偷听的小老鼠,你可听明白了?”
云灼悚然一惊!他早就发现了!她下意识想逃,玄烬的身影却如鬼魅般出现在墙头,冰冷的手指如铁钳般扣住了她的脚踝!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她从树上硬生生扯落!
“啊!”云灼惊呼着跌落,并未摔在坚硬的地面,而是撞进一个冷硬如玉石却带着奇异暖意的怀抱。玄烬接住了她,手臂紧紧箍住她的腰肢,将她禁锢在胸前,两人的身体在月色下紧密相贴。
“听明白了?”他低头,薄唇几乎贴上她的耳垂,灼热的呼吸喷在她敏感的颈侧,激起一片细小的战栗。那低沉的嗓音带着蛊惑与胁迫,清晰地钻入她耳中,“那就好好想想,是等着孽龙苏醒,九江化为鱼鳖之窟,你墨家满门陪葬…还是,嫁给我。”
墨云灼几乎是落荒而逃般从玄烬的禁锢中挣脱,一路奔回墨府自己的“听釉轩”。心口狂跳,颈侧胎记灼热未消,玄烬那句“嫁给我”如同魔咒,在她脑子里嗡嗡作响。她一头扑倒在柔软的锦被上,将脸深深埋进去,试图驱散那萦绕不散的冷冽气息和他怀抱的触感。
“小姐?小姐您怎么了?”守在门外的双胞胎丫鬟采薇和采苓听到动静,连忙推门进来。采薇活泼,眼尖地看到云灼颈侧微乱的衣襟下透出的异常红痕(被玄烬气息和胎记反应激的),惊呼道:“呀!小姐你脖子怎么了?被虫子咬了?好大一片红!”
采苓沉稳些,也看到那红痕,又见云灼衣衫不整(挣扎所致),发丝凌乱,脸颊还带着不正常的潮红,眼神顿时变得古怪起来。她轻轻扯了扯采薇的袖子,压低声音:“别瞎说…我看小姐这样子,倒像是…像是话本里写的…被情郎欺负了…”
“情郎?!”采薇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八卦之火熊熊燃烧,“谁?是那位总在暗处帮小姐的青衣神仙?还是今天来府上找大少爷商量事情、俊得像画里人似的卢公子?”
云灼猛地从被子里抬起头,脸上红晕更深,羞恼地抓起一个软枕砸过去:“你们两个死丫头!胡吣什么!再乱说,把你们俩一个嫁给东街卖炊饼的张麻子,一个嫁给西巷修鞋的王瘸子!”
采薇笑嘻嘻地接住枕头,采苓则抿嘴笑着上前,替云灼整理散乱的鬓发和衣襟,动作轻柔:“小姐莫恼。奴婢们是担心您。您今日回来,气息就不稳,颈子上这印子…还有您这眼神,又羞又气,还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味儿,可不就跟戏台上那些动了春心的小娘子一样?”
“我那是气的!被一个冰块脸、自大狂、神经病给气的!”云灼气鼓鼓地反驳,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玄烬在月光下逼近的冷峻面孔,还有他箍住自己时那滚烫坚硬的手臂…一股莫名的热流又从小腹窜起,她赶紧甩甩头,把那画面驱逐出去。
“哦——冰块脸啊…”采薇拖长了调子,和采苓交换了一个“果然如此”的眼神,“那就是那位神仙爷了!小姐,您说说,他怎么气您了?是…抱您了?还是…亲您了?”采薇大胆地凑近,促狭地问。
“采薇!”云灼羞得耳根都红了,作势要打。三个少女在闺房里笑闹作一团,暂时冲散了那沉重如山的宿命阴霾。云灼在丫鬟的打趣和关心中,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心底那点因玄烬而起的、隐秘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悸动,也在姐妹般的嬉闹里,悄然滋长了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