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命，现在可金贵得很，也…危险得很。”
“您打算…把她藏在羽翼下多久？又能…藏多久？”
玉壶夫人轻飘飘的两句话，却如同两道惊雷，狠狠劈在暖阁之中，也劈在墨云灼的心上！
金贵？危险？藏在羽翼下？
墨云灼猛地抬起头，煞白的脸上因激动和屈辱而泛起不正常的红晕。恐惧被更强烈的愤怒和不甘瞬间压过！她不是任人赏玩交易的瓷器！更不是需要被关在笼子里保护的废物！
“谁要他藏！”她几乎是吼了出来，声音带着颤抖的尖锐，猛地从圈椅中站起，身体因情绪激动而微微摇晃。她指着玄烬，指尖发颤，眼中是熊熊燃烧的怒火和受伤的倔强，“我不是你的所有物！玄烬！我的命是我自己的！用不着你假惺惺地护着！更不用你拿什么‘嫁娶’来当枷锁！”锁江楼顶那带着血腥味的胁迫话语，再次刺伤了她敏感的自尊。
暖阁内一片死寂。只有香炉里青烟笔首上升，铜铫子里的水发出轻微的咕嘟声。
玄烬依旧端坐在椅中，握着白瓷茶碗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他抬眼，看着眼前如同一只被彻底激怒、炸开了所有翎毛的小凤凰。她眼中燃烧的火焰，比她颈间的龙纹胎记更加灼目。玉壶夫人的话，像一把最精准的刻刀，挑开了他试图维持的、强行将她纳入保护圈的表象，也彻底撕开了墨云灼心底那层被恐惧和混乱掩盖的不甘。
他没有立刻反驳墨云灼的指责，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墨色的眼眸深不见底，仿佛在无声地承受着她所有的怒火和控诉。那眼神复杂难辨，有被误解的沉郁，有对她此刻状态的担忧，还有一种更深沉的、无法言说的疲惫。
玉壶夫人摇着团扇，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对峙的两人，仿佛在欣赏一出精彩绝伦的好戏，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
“说得好！”玉壶夫人忽然抚掌轻笑，打破了僵局，声音清脆，“不愧是墨家窑火里淬炼出来的小凤凰，这脾气，够烈！”她走到墨云灼身边，带着香风，伸出涂着蔻丹的手指，竟轻轻拂了拂墨云灼颊边凌乱的发丝，动作带着一种近乎长辈的怜爱，眼神却锐利如鹰隼，首首望进她愤怒的眼底。
“不过，小凤凰，光有脾气可不够。”玉壶夫人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残酷，“这世道，尤其是现在这要命的关头，匹夫之勇，只会让你死得更快，死得更…没有价值。殷十三娘的毒针没要你的命，是因为仙君挡了。下次呢？下下次呢？仙君能时时刻刻把你拴在裤腰带上？”
她的话像冰冷的针，刺得墨云灼一个激灵，沸腾的怒火像是被浇了一盆冰水，瞬间冷却了大半，只剩下刺骨的寒意和后怕。是啊…锁江楼顶那枚幽蓝的毒针，那冰冷的杀意，是如此真实而迫近。
“危险，不是躲就能躲掉的。”玉壶夫人收回手，团扇轻点墨云灼紧捂着领口的手背，意有所指，“你这‘宝贝’，就是招祸的根苗。要么，你有本事把它藏得谁都找不到；要么…”她红唇勾起一抹近乎冷酷的弧度，“你就得有本事，让所有觊觎它的魑魅魍魉，付出他们付不起的代价！”
她转向玄烬，语气恢复了那慵懒的腔调，却字字清晰：“仙君，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光靠您这…嗯…不太安稳的‘羽翼’硬扛，能扛到几时？这小凤凰若自己飞不起来，迟早是个拖累，或者…祭品。”最后两个字，她说得极轻，却像重锤砸在两人心上。
玄烬握着茶碗的手终于松开。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灯光下投下长长的阴影。他没有看玉壶夫人，目光沉沉地落在墨云灼身上。那目光不再冰冷，不再审视，而是带着一种沉重的、近乎悲哀的复杂情绪。
“她说得对。”玄烬开口，声音沙哑，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坦诚，“我护不住你一世，更护不住这九江城一世。封印在松动，孽龙将醒，我的力量…也在被不断消耗。”他微微闭了闭眼，似乎在承受某种痛苦，“瓷魄…不稳。”
墨云灼浑身一震！瓷魄不稳？锁江楼顶他唇边的血迹，他护盾上加深的“瓷裂”纹路，还有他心脏深处那细微的碎裂感…原来都是真的！他不是无所不能的仙君！他也会受伤，也会…破碎？！
巨大的冲击让她呆立当场，愤怒和不甘如潮水般退去，只剩下茫然和一种尖锐的心疼。
玄烬睁开眼，目光灼灼地锁住她：“墨云灼，嫁我，不是枷锁，是…共生！是唯一能让我们彼此的力量相融，发挥出最大可能的途径！你的血脉之力需要我的瓷魄引导方能真正觉醒，我的瓷魄也需要你的血脉温养才能稳固！只有如此，我们才有一线生机，九江才有一线生机！这绝非戏言，更非…胁迫！”最后两个字，他说得异常艰难，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
他伸出手，不是去碰她的胎记，而是递向她，掌心向上，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邀请和等待审判的决绝：“信我一次。把你的命，交给我。也…把你的力量，借给我。我们一起，守住这座城！”
暖阁内，茶香氤氲，梅香清冽。窗外甘棠湖的灯火倒映在琉璃盏上，流光溢彩。玉壶夫人摇着团扇，唇角含笑，眼神莫测。
墨云灼呆呆地看着眼前这只骨节分明、曾经冰冷描摹她胎记、也曾温柔拭去她（幻想中）泪水的手。锁江楼顶绝望的吻，高台上破碎的告白，他唇边的血，他眼中的悲伤与炽热…还有此刻他坦承的脆弱和这孤注一掷的邀请…所有画面在她脑中疯狂交织、碰撞。
愤怒、恐惧、不甘、委屈…还有那破土而出、被她拼命压抑的心疼和悸动，如同被打翻的颜料桶，在她胸腔里搅成一团混乱而灼热的浆糊。
信他？把命交给他？嫁给这个…碎瓷片拼成的、又冷又硬又霸道、偏偏还…让人心疼的混蛋仙君？
她看着他的手，又抬眼看向他深邃如渊、此刻却清晰地映着自己苍白倒影的眼眸。时间仿佛凝固了。
许久，久到玉壶夫人扇子都摇得慢了下来，久到玄烬伸出的手臂都微微发僵，眼底那点微弱的希冀之光几乎要熄灭。
墨云灼终于动了。她没有去握那只手，而是猛地低下头，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小兽，对着玄烬伸到她面前的手掌，狠狠地、用尽全力地咬了下去！
“唔！”玄烬猝不及防，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剧痛从虎口传来，尖锐的牙齿瞬间刺破皮肤，温热的鲜血涌出，染红了她的唇齿，也染红了他冷白的肌肤。
玉壶夫人摇扇的动作彻底停了，眼底闪过一丝愕然。
墨云灼抬起头，唇上沾着刺目的鲜红，如同涂抹了最艳丽的胭脂。她眼中含泪，却燃烧着不屈的火焰，死死瞪着玄烬因疼痛而微微蹙起的眉，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地一字一顿：
“共生？好！玄烬，你记住你今天说的话！我的命，可以暂时寄存在你这儿！但你要是敢碎了，敢让我和九江给你陪葬…”她松开染血的唇，看着那深深的、几乎见骨的齿痕，眼中闪过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心疼，随即被更汹涌的怒火覆盖，几乎是吼了出来：
“我就把你剩下的碎瓷片，一片一片捡起来，扔进粪坑里沤肥！说到做到！”
暖阁内一片死寂。
玄烬看着自己手背上那圈深深渗血的牙印，又抬眼看向眼前这只炸毛的、带着血性凶狠的小凤凰。那痛楚如此真实，那威胁如此…别致。他紧蹙的眉头，竟缓缓地、缓缓地…舒展开来。一丝极淡、极浅，却真实存在的笑意，如同破开冰封湖面的第一缕春风，罕见地浮现在他清冷的唇角。
他收回手，看着那圈牙印，非但不怒，反而伸出舌尖，极快地舔去了手背上沾染的一点属于她的血迹。动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狎昵和…满足。
“好。”他看着她，眸底冰霜消融，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墨色漩涡，仿佛要将她彻底吸进去，“我的碎瓷片…等着你来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