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潮气像无形的网,紧紧裹住整个监区,连空气都拧得出水来。袁兴茅的腹水又犯了,胀痛从腹腔蔓延到胸腔,每一次呼吸都像有人在肋骨间拧螺丝。半夜里,他蜷缩在硬板床上,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突然听见狱警在铁门外喊:“237号,信。”
牛皮纸信封上的字迹有些眼熟,娟秀中带着一丝凌厉——是妻子林秀云的字。他曾无数次在酒厂的报表上见过这字迹,从她二十岁当会计时的青涩,到五十岁当财务总监时的老练,每一笔都透着精明。可信封里的信纸却抖得厉害,墨迹被潮气晕染,像洇开的血痕:“兴茅,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大概己经在看守所了。他们说我是家族腐败的主谋……”
“主谋?”袁兴茅猛地把信揉成一团,纸团硌得掌心生疼。他想起林秀云第一次让他给小舅子批特供酒时的情景:她坐在梳妆台前涂口红,镜子里映出她微笑的脸,“就这一次,给孩子攒点学费,以后再也不麻烦你了。”那时他们的女儿刚上初中,他信了。后来她把受贿的翡翠手镯藏在米缸里,笑着对他说:“男人不懂这些珠宝,我替你收着,安全。”他也信了。首到她带着全家移民澳洲,在机场拍着他的肩:“老头子,你在国内稳住,我们在外面等你退休。”他还是信了。
“是我给了你们变坏的权力。”他喃喃自语,抓起床头的搪瓷缸,狠狠砸在墙上。“哐当”一声,缸子在水泥地上滚了几圈,碎片飞溅,其中一块划破了他的手背,血珠滴在揉皱的信纸上,像落在雪地里的红梅。
信里还夹着一张照片:小孙子穿着名牌童装,站在悉尼别墅的游泳池边,手里拿着个玩具香槟杯,笑得灿烂。袁兴茅想起自己第一次抱孙子时,孩子手里抓着的不是拨浪鼓,而是个缩小版的茅台酒瓶,瓶身上还贴着“特供”的标签。“爷爷,以后我也要当董事长!”孩子奶声奶气的话,此刻像针一样扎进他的耳膜。
他颤抖着展开信纸,用指甲在背面狠命地划:“权力不是祖传的!酒曲要踩实,人心也要踩实!”指甲缝里渗出的血混着墨水,在纸上晕开一片暗红,字迹歪歪扭扭,像垂死之人的挣扎。他想起当年在制曲车间,教学徒工踩曲时反复强调:“脚力要匀,不能偷工减料,曲块松了,酒就废了。”可后来,他自己却把人心这块“曲”踩松了。
第二天清晨,狱警查房时发现信被撕成了碎片,泡在搪瓷缸的水里,像一摊浑浊的血水。袁兴茅蜷缩在角落,背对着铁门,对着墙壁喃喃:“秀云,你看,这水浑了,就再也清不了了。”墙壁上有水渍渗出,形状像极了赤水河的河道,只是那“河水”是暗黄色的,带着铁锈味。他想起年轻时和林秀云在赤水边散步,她弯腰捧起河水,说:“这水真清,能照见人的心。”那时他以为,他们的心也能像这水一样,永远清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