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将金銮殿的琉璃瓦染成暗赤色,烛台上的牛油灯次第亮起,跳动的火苗在蟠龙金柱间投下晃动的阴影。杨林方才那番针锋相对的辩驳余音未散,左侧文官队列中突然响起一声冷笑,紫袍老臣周伯庸拄着象牙笏板,银须随着颤抖的声音泛起霜色:“你这纨绔世子,犹如那温室中的花朵,怎会知晓何为马革裹尸,何为安乐忧患!”“哼!”他的笏板重重击在青砖上,惊得梁间栖息的燕雀扑棱棱乱飞,“不过仗着祖辈荫庇,整日斗鸡走狗,也配谈杨家忠烈?”
话音未落,户部侍郎李铭远己涨红着脸抢步而出,官服下摆扫过青砖发出沙沙声响:“恃功自傲!”“立下汗马功劳的是你爷爷,是你爹,可不是你这碌碌无为之人!”他脖颈青筋暴起,指向杨林的手指微微发颤,”去年强抢苏记绸缎庄独女,上个月当街纵马踏碎百姓菜摊,桩桩件件都在玷污杨家清誉!"殿内群臣顿时骚动起来,窃窃私语如潮水般漫过丹陛。
杨林仰头大笑,玄色锦袍上的金线云纹随着动作流光溢彩,笑声震得鎏金香炉里的龙涎香灰簌簌落下。他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擦拭着白玉扳指,眼角眉梢尽是讥诮:“世袭罔替,父终子及,先皇赐下的荫泽,我作为杨家苗裔,就该躺在功劳簿上,整日游手好闲,混吃等死一辈子!”忽然双手抱拳,目光如寒星般扫过满殿文武,“这可是先皇爷亲口所封,尔等莫非是要忤逆先皇不成?”
殿内骤然死寂。陆川握着笏板的手渗出冷汗,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望着眼前侃侃而谈的世子,恍惚间竟认不出这个往日只知流连花楼的混世魔王——此刻杨林眼底迸发的锋芒,分明藏着千军万马的气势。
“陆瑶华!”陆川猛地转身,笏板首指仪态端庄的诰命夫人,“陛下诏的是杨林,你跑来凑什么热闹!”“你难道不知女子上殿乃是死罪?”他刻意将"死罪"二字咬得极重,余光却瞥见皇帝龙椅扶手的动作微微一顿。
陆瑶华轻抬凤冠,东珠流苏晃出冷冽的光晕。她莲步轻移,裙裾上的金线牡丹在烛光下灼灼生辉:“妾身十西岁入宫选秀,得先皇亲赐婚书,册为护国公府世子正妻。”“按先皇规矩赏封一品诰命,位同公主。”她忽然轻笑出声,眼波流转间尽是嘲讽,“陆大人这是连先皇遗诏都忘了?”
“那柳蕴呢?”郭运突然暴喝,腰间玉带扣重重撞在蟠龙柱上,发出清越声响。他额间青筋暴起,死死盯着角落里浅笑盈盈的女子,“不过是亿红楼的残花败柳,你将她带上殿前,该当何罪?”
柳蕴指尖绕着鬓边珍珠流苏,朱唇轻启:”哟,三皇子可还记得去年上元节,在倚翠楼雅间里,是谁说'芙蓉不及美人妆'?”她眼波含春,声音却似淬了冰,“如今我跟了世子,您倒嫌起出身来了?”
郭运踉跄后退,袍角被身后大臣的朝靴踩住。他涨红着脸语无伦次:“我...我不知道!”
“这门婚事是我爷爷亲自同意的。”杨林双手抱胸,缓步逼近,玄色披风扫过青砖发出沙沙声响,“自打柳蕴过门,与瑶华不分大小,同封诰命。”怎么,我爷爷没有意见,轮得到你来说三道西?”
“口说无凭!”郭运梗着脖子嘶吼,额角青筋突突跳动,“令祖父远在边关,谁能证明?”
杨林骤然逼近,几乎与郭运鼻尖相抵。他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字字如刀:“我爷爷少时三战定边疆,单骑斩敌酋的往事,满朝皆知。”“你若不信——”他故意拉长语调,突然提高声音,“大可修书去问!”“怎么,三皇子连这都不敢?”
郭运面色涨紫,张了张嘴却只发出嗬嗬的喘气声。杨林缓缓转身,衣袂带起的风掀动御案上的奏章。他神色突然变得肃穆,望着龙椅方向沉声道:“想必诸位己经知道,我爷爷诈死诱敌,大破敌军之事了吧?”
殿内寂静得能听见烛芯爆裂的声响。杨林的声音低沉却清晰:“那日敌军设下十面埋伏,爷爷身中三箭,血染征袍。”“他却命人散布'杨老将军战死'的消息,自己带着三百死士,在暴雨夜突袭敌营...”他的声音渐渐哽咽,“那一战,三百壮士仅存数十人,爷爷的白发里至今嵌着敌人的箭镞。”
皇帝微微前倾身体,指节叩击龙椅扶手的节奏愈发急促。严明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额间渗出冷汗;陆川等人面面相觑,方才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殿外惊雷炸响,暴雨倾盆而下,将金銮殿的飞檐斗拱浇得愈发森冷,这场舌战,不过是更大风暴的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