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的黎明,是被鸟鸣撬开的。
第一缕光线像最锋利的柳叶刀,精准地剖开地平线与墨蓝色天幕的粘连。
雾气如手术后残留的纱布,在山谷间缓缓浮动。
萧然早己醒了。
他没有洗漱,只是站在客房的窗前,如一尊沉默的石像,看着光与影寸寸交替,将整座林峰山从沉睡中唤醒。
这是一种久违的、不掺杂任何血腥与阴谋的宁静,但他紧绷的神经却无法因此得到片刻的松弛。
猎手,即使在休眠时,耳朵也永远竖着。
凌晨五点半,天光大亮。
隔壁房间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是候家烨。
他大概是被尿意憋醒,睡眼惺忪地摸索着出门,嘴里还含混不清地嘟囔着梦话。
“妈的……搞错了……”
萧然的眉梢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候家烨光着脚,踩在微凉的走廊地板上,身体还随着梦境的惯性轻轻摇晃。
“不能说……小敏面前……太丢人了……”
他的声音很轻,像蚊蚋的嗡鸣,但在万籁俱寂的清晨,却清晰得如同在耳边低语。
“那个……六耳……什么破网名……拉黑了……对,拉黑就没人知道了……”
萧然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只是平静地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没有多余的动作,指尖在屏幕上轻点,开启了录音功能。
手机的麦克风将候家烨那点可怜的、摇摇欲坠的秘密,一字不差地吞了进去。
天色彻底亮透时,候家烨和蔡晓敏还在酣睡。
萧然己经梳洗完毕,换上了一身深色的户外运动服。
他找到正在院子里打理花草的老板老李。
老李看见他,立刻堆起那张被紫外线雕刻得沟壑纵横的笑脸。
“老板起这么早啊!山里空气好吧?”
“嗯。”萧然点点头,从钱包里抽出一叠厚厚的现金,不多不少,差不多够他们三人一周的房费加餐费。
“我们打算多住几天,先把钱付了。”
老李的眼睛瞬间亮了,那是一种见到现金时最本能的、毫不掩饰的喜悦。
他搓着手,忙不迭地接过钱,连数都没数就塞进了口袋。
“哎哟,萧老板太敞亮了!您放心,这几天保证给你们安排得妥妥帖帖的!想吃什么提前说,我上山给你们弄去!”
萧然看着他,目光平静如深潭。
他支付的不仅仅是食宿费,更是一份自由。
一份可以随时抽身离开,而不必应付任何琐碎纠缠的自由。
林峰山的景色确实不错。
群山如黛,绿意盎然,大白天的日光带着一种山野特有的、不加掩饰的蛮横,将一切都照得通透明亮。
但这份明亮,在萧然眼中,却反而让某些潜藏的阴影显得愈发刺眼。
回到房间,他打开笔记本电脑,连上时断时续的手机热点。
他找到了候家烨口中那个真正“好评如潮”的民宿——“林风小筑”。
网页制作得相当精美。
照片里,一栋带有北欧风格的白色别墅静立在半山腰,落地窗外是云海翻涌。
院子里的无边泳池倒映着蓝天,客人们在泳池边举杯欢笑,每一张脸上都洋溢着幸福。
下面的评论区更是清一色的五星赞誉。
“老板人帅心善,厨艺堪比米其林大厨!”
“真正的神仙居所,来了就不想走!”
“风景无敌,服务满分,己经安利了所有朋友!”
每一条评论,都像精心编写的广告文案,热情得近乎虚假。
萧然面无表情地滑动着鼠标,将那些照片一张张放大。
他注意到,所有照片里的“客人”,似乎都只是几张面孔在不同场景下的排列组合。
而且,这些照片的拍摄角度和光影处理,都带着一种过于专业的匠气。
这不是生活记录。这是商业摆拍。
他关掉电脑,对还在赖床的候家烨的房间敲了门,说了一句:“我出去跑跑步。”
便径首走出了民宿。
他没有沿着盘山公路跑,而是根据“林风小筑”网页上透露的零星线索和一张模糊的远景图,选择了另一条通往半山腰的、更为僻静的徒步小径。
小径被疯长的杂草侵占了大半,显然许久无人行走。
空气中弥漫着腐叶和泥土混合的气息。
阳光透过浓密的树冠,在地上投下破碎陆离的光斑。
半小时后,他的眼前豁然开朗。
那栋白色别墅,就静静地矗立在前方不远处的一片平地上,和网页上的照片一模一样。
甚至比照片上更宏伟、更漂亮。
白色的墙体在阳光下耀眼夺目,巨大的落地窗干净得能倒映出远山的轮廓。
只是,这里死一般的寂静。
没有泳池边的欢声笑语,没有进进出出的客人,甚至连一个打扫庭院的侍者都没有。
整栋别墅像一座被遗弃的、富丽堂皇的坟墓,在灿烂的阳光下散发着诡异。
萧然走近了。院子的铁艺大门虚掩着,轻轻一推便吱呀作响地打开了。
院内的草坪修剪得整整齐齐,无边泳池里蓄满了澄澈的池水,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
一切都井井有条,却又空无一人。
他绕到别墅正门,发现那扇厚重的实木门同样没有上锁。
萧然推门而入。
一股浓烈的消毒水气味扑面而来。
大厅宽敞明亮,高档的布艺沙发,大理石的茶几,墙上挂着不知名的现代派画作。
一切都和照片里别无二致。
地面光洁如镜,能清晰地映出他运动鞋的鞋底纹路。
太干净了。干净得不留一丝生活的痕迹。
他走上二楼。一间间客房的门都敞开着,里面的床铺整理得一丝不苟,白色的床单像是用尺子量过一样平整。
卫生间里,毛巾和浴巾叠成整齐的方块,摆在架子上,连一次性的洗漱用品都一应俱全。
就像一个随时准备迎接客人的模范酒店,却唯独缺少了最重要的东西——人。
萧然纳闷了。他一间间地走过,仔细观察着每一个细节。
前台的访客登记簿是全新的,一笔未落。
厨房里,崭新的不锈钢厨具闪闪发光,所有的锅碗瓢盆都像是从未沾过油烟。
吧台后面,陈列着各式各样的洋酒,瓶口都覆着一层若有若无的薄尘。
这不像一个正在经营的民宿。
更像一个精心布置好、等待着什么人或什么事发生的……舞台。
他走到走廊尽头,那里是唯一一扇紧闭的房门。门上没有挂任何标识。
他试着转动门把手,纹丝不动。
被反锁了。
萧然从口袋里取出一套细小的开锁工具。
这曾是他作为“雨衣人”潜入一个个目标的巢穴时,最得心应手的“钥匙”。
他的动作熟练而精准,耳朵贴在门板上,细细分辨着锁芯内弹子落位的清脆声响。
“咔哒。”
一声轻响,门锁开了。
他推开门,一股更加浓郁、更加刺鼻的气味涌了出来。
房间里没有窗户,光线昏暗。适应了片刻,萧然才看清房间里的景象。
这里不是客房,而像是一间简陋的操作室。
正中央摆着一张不锈钢的长条台,旁边是一排排的置物架。
架子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玻璃瓶和塑料桶,里面装着各种颜色的液体和粉末。
墙角,几个巨大的白色冷柜正在低沉地嗡嗡作响。
萧然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的目光,落在了不锈钢台面上。
台面擦拭得非常干净。
他的视线缓缓移动,扫过那些玻璃瓶。
他认出了其中几个标签上的化学名称——甲醛、戊二醛、石炭酸。
这些是用于制作生物标本和……处理尸体的防腐剂。
一个荒诞而恐怖的念头,在他脑海中闪电般划过。
好评如潮的民宿,热情好客的老板,幸福快乐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