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虎嘬着牙花子,从路边摊老板手里接过滚烫的肉包子和豆浆。
凌晨西点半,天边刚泛起一丝鱼肚白,混着城市霓虹灯残留的余光,空气中带着股宿醉未醒的潮气。
他狠狠咬了一口包子,肉馅的油水顺着嘴角淌下来,被他用粗糙的手背随意一抹。
“妈的,又得跑长途。”他嘟囔着,发动了那辆与他体型一样庞大的“擎天柱”——一辆隶属于“宏远建材”的重型大货车。
驾驶室被他拾掇得像个移动的狗窝,烟灰、红牛罐子、过期的报纸和几件油腻腻的工装胡乱塞在角落。
但这辆钢铁巨兽,在他手里却温顺得像只小猫。
一脚油门下去,引擎发出沉闷的咆哮,宣告着新一天“讨生活”的开始。
王大虎喜欢这种感觉。
高高在上,俯视着那些像甲壳虫一样在马路上蠕动的小轿车和电动车。
方向盘在他手里,仿佛掌握着某种生杀予夺的权力。
他为“宏远建材”开车快十年了,什么路况没见过,什么“意外”没处理过。
经验?他王大虎有的是经验。
今天的任务是送一批特种水泥到LA的工地,活儿急,老板催得紧。
他抄了条近路,穿过几片老旧的居民区。
这个钟点,路上车少人稀,正是他撒欢的时候。
刚入行的时候,老师傅也是喜欢开这条路。
这条路几乎被他们压烂了。
货车庞大的身躯在狭窄的街道上显得有些蛮横,偶尔遇到避让不及的早点摊,他会不耐烦地猛按几下喇叭,那刺耳的声音能把人的魂儿都吓飞。
“赶着投胎啊!”他对着一个慌忙躲闪的骑车人骂咧咧地啐了一口。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一层薄薄的晨雾尚未完全散去,给路灯的光晕染上了一层朦胧的柔光。
王大虎叼上一根烟,眯着眼睛,脑子里盘算着晚上去哪家馆子搓一顿,再找几个牌搭子摸几圈。
生活嘛,不就图个舒坦。
在一个没有红绿灯的十字路口,他正准备加速通过。
右前方,一个骑着旧三轮车的男人,车上似乎载满了货物,正慢吞吞地横穿马路。
那男人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身影在晨曦中显得有些单薄。
王大虎的眉头皱了起来。
“操,找死!”他含糊不清地骂了一句,烟灰差点掉进眼睛。
他习惯性地认为这些小车、行人会主动避让他这尊“巨无霸”。
减速?不存在的。这批货要是晚了,奖金又得泡汤。
老板都说过,撞人了也没事,保的是全险,公司请的律师好,原来还当过法官。
“视角盲区。”这个词在他脑子里一闪而过,成了他下意识的借口。
那么大个车头,挡住一小片地方太正常了。
他甚至连喇叭都懒得按,只是微微偏了一点方向盘,打算从那三轮车的侧后方擦过去。
“嘭!”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王大虎感觉到车身轻微地颠簸了一下,就像碾过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减速带。
他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只看到那个骑三轮车的男人和他的车子以一个古怪的姿势倒在了路边,货物散落一地。
几个早起晨练的老头老太,还有刚出摊的早点铺老板,都停下了动作,惊愕地望向这边。
“妈的,晦气!”王大虎心里咯噔一下,但不是因为撞了人,而是因为这该死的麻烦。
他下意识地踩了刹车,货车巨大的惯性带着车身又往前滑行了几米才停稳。
他没有立刻下车。
反而是假装倒车查看情况,又碾了一下。
老板再三强调,撞人要保证死,死亡赔偿金比把人撞残了养着人家要少的多。
烟还叼在嘴里,只是忘了吸,任由它燃烧着。
他看到有人朝这边跑过来,有人指指点点,还有人掏出了手机,似乎在报警。
逃!
这个念头几乎是瞬间冒出来的。
他王大虎可不想惹麻烦。
处理事故、警察盘问、伤者家属哭闹……想想都头大。
再说,他有全险,天塌下来有公司顶着,有律师处理。
“我他妈是全险!跟我律师谈去吧!”这句话在他心里咆哮,但他没说出口。
他只是冷冷地扫了一眼后视镜里混乱的场面。
那个倒地的人一动不动,旁边似乎有暗红色的液体在蔓延。
“视角盲区,我以为是减速带。”他为自己找好了完美的说辞,如果将来有人问起的话。
他甚至开始在脑海里演练,到时候该用怎样无辜又略带懊恼的语气说出这句话。
路人越聚越多,己经有人开始大声呼喊,甚至有人试图拦在他的车头前。
王大虎眼神一厉,不再犹豫。
他猛地挂上档,一脚油门踩到底。
货车像一头发怒的公牛,发出一声震耳的咆哮,粗暴地推开试图阻拦的人群,轮胎在地面上留下两道浅浅的摩擦痕迹,卷起一阵尘土,绝尘而去。
从后视镜里,他看到那些人愤怒而无奈的表情,还有那个依旧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拐角。
“一群傻逼。”他轻蔑地哼了一声,摸出一根新的烟点上,深吸一口,试图压下心中那一丝微不足道的烦躁。
不是愧疚,只是觉得这事儿耽误了他送货,还可能惹上点小麻烦。
他掏出手机,拨通了宏远建材运输队长的电话。
“喂,彪哥,我路上……好像刮了个人。没事儿,小事一桩,我己经走了。对,车头都没掉漆。对方?不知道,应该没啥大事,我瞅着就一破三轮。放心,我有经验。对对对,公司不是有赵律师他们嘛,这种小事,分分钟摆平。我先去送货,工地那边催得紧。”
挂了电话,王大虎的心情平复了不少。
赵宏博律师,那是公司的王牌,就没有他摆不平的事。
以前也不是没出过类似的事,最后不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赔点钱就完事了。
反正赔的也是保险公司的钱。
他甚至开始哼起了小曲,早晨那点不快很快就被抛到了脑后。
至于那个被他撞倒的人是死是活,会不会有家庭因此破碎,会不会有人因此陷入绝望,这些从来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在他看来,生命是有价码的。
他的这辆大货车,以及背后“宏远建材”这块招牌,就是他横行霸道的底气。
那些小人物的死活,与他何干?不过是路边扬起的一点尘埃,风一吹就散了。
再讲,公司会为他的职务行为承担替代责任。
货车继续在清晨的城市中飞驰,巨大的车轮碾过路面,发出规律的轰鸣。
阳光透过挡风玻璃照进来,有些刺眼。
王大虎眯了眯眼,熟练地打着方向盘,汇入了城市的主干道。
染血的晨曦,被他远远抛在了身后。
他不知道,也永远不会在乎,那个冰冷的清晨,一个家庭的顶梁柱,在他所谓的“视角盲区”和“减速带”的错觉中,永远地停止了呼吸。
而这份由他亲手制造的、浸透了鲜血的“责任”,也即将被他轻飘飘地转嫁出去,成为律师们在法庭上进行“冰冷计算”的筹码。
王大虎咂了咂嘴,感觉刚才那个肉包子味道还不错,一会儿送完货,再去买几个。
生活,依然美好而惬意。
车载音响又播放起了那首“我们都在用力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