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明心起的特别早。
昨天候师叔夜里像猪一样的呼噜声让他不太想睡了。
萧然也起的早，叠了被子。
看着迷迷糊糊的明心在洗漱的池子边晃悠，拿着候家烨的牙刷刷热水瓶里的水垢。
窗外竹叶的“沙沙”声，不再是诗意的低唱，而像有人在纸张的声音。
清晨的早课，钟鼓声低沉，经文诵读声在湿冷的空气中飘荡，带着一种超脱尘世的意味。
萧然没有去主殿，他坐在客房的窗边，看着雨后愈发葱郁的竹林。
当年想是无论如何都不理解诸葛孔明跑到卧龙岗去隐居的。
近日一看，卧阑听雨倒也不错。
倒是观中无楼，不然就合了那句“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了。
候家烨端着早饭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萧然这副模样——靠窗而坐，神情惆怅，与这道观的清静格格不入。
“马猴，醒啦？吃点东西吧。”
候家烨放下碗筷，脸上带着几分疲惫，但眼神依旧是温暖的。
他没有提及数日前的惨案，也没有询问萧然去了师父房间的事。
有些事，他知道萧然不想说，而他自己，也还在消化。
吃过早饭，候家烨要去前殿忙碌。
萧然拄着拐杖，慢慢挪到院子里。
主殿大门紧闭，黄符上的“清净”二字在阴天下显得有些苍白。
几个小道童正在院子里洒扫，动作轻快，打破了观里的沉闷。
候家烨几次想开口询问萧然对昨日之事的看法，但都被萧然以沉默挡了回去。
萧然知道，候家烨是个心思单纯的人，有些真相，对他而言太过沉重。
更何况，突然和他说他素日里平和的师父杀了人，任谁也不信。
用过简单的早饭，候家烨便被玄真道长叫去，说是要练剑。
这是最近才有的习惯，玄真道长说，山中湿气重，练剑可以疏通筋骨，强身健体，于他而言，也顺便教些剑招，日后为香客做法事时，有些仪式感也好看。
萧然拄着拐杖，慢慢踱到院中。
铅灰色的天光下，玄真道长身形清瘦，手持一柄木剑，在院中缓缓演练着剑招。
他的动作看似缓慢，却带着一种古朴的韵律，一招一式，都仿佛蕴含着深厚的底蕴。
候家烨则站在一旁，手里的木剑舞得有些笨拙，时不时露出几分憨态。
“师父，这招‘青龙出水’怎么总是使不上劲？”
候家烨收剑，挠了挠头，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
玄真道长停下，纠正了他的握剑姿势：“心要静，气要沉。剑招只是外相，内里的精气神才是根本。”
他瞥了一眼站在廊下的萧然，目光平静如水。
萧然靠在廊柱上，看着师徒二人练剑。
他知道那柄沾血的假七星剑此刻正躺在警方的证物袋里，真的那柄真躺在龙王潭底。
不知到底有没有被捞上来。
而他们手中舞动的，只是木制的道具。
他心中那团冰与火交织的火焰，在目睹了玄真道长的“清理门户”后，似乎被浇了一盆冰水。
那不是他熟悉的法律框架下的罪恶，也不是“雨衣人”那种以暴制暴的伸张。
那是一种更古老、更隐秘的“正义”，或是“秩序”。
他选择了旁观，选择了不再追究。
不是因为认同，而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己无力介入。
早课结束，几个小道童从偏殿里跑出来，围着候家烨叽叽喳喳。
“候师叔，今天吃炸酱面吗？”“候师叔，你昨天答应教我画符的！”
候家烨放下木剑，笑着抱起最小的那个道童，正是那日发现尸体的明心。
明心小脸还有些苍白，紧紧搂着候家烨的脖子。
“今天吃素面，下山买炸酱面太远了。”
候家烨揉了揉他的头，“符以后再教，师叔今天陪你们玩捉迷藏。”
“道长，这几个孩子……”萧然走上前，看着几个围着候家烨欢笑的道童，他们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色短褂，虽然清瘦，但眼神清澈，脸上带着属于孩子的纯真。
玄真道长捻着念珠，目光温和地看着那些孩子：“都是贫道从山下孤儿院领养来的。这年头，苦命的孩子不少。贫道没什么本事，能给他们一个安身之所，一口饭吃，也算是积德行善吧。”
他看着那群孩子，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这与昨夜竹林中那个冷酷决绝的声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萧然心中有些复杂。
一个可以为了“清理门户”而杀子的父亲，却也是收养孤儿、给他们温暖的道长。
人性，远比法律条文复杂得多。
候家烨走到萧然身边，压低声音说道，“这山里日子清苦，孤儿院的孩子也不好过。师父心善，说能养活几个是几个，总比在外面漂着强。明心是最小的，才八岁，带着上面几个大点的。师父说，也算是给观里留点香火，不至于以后就剩我一个光杆道士。”
“候师叔，你叫什么法号呀？”一个胆子大点的小道童好奇地问。
候家烨正弯腰逗弄明心，闻言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我的法号啊……说起来有点丢人。”
他凑近小道童，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你们可不许笑啊！我叫……马猴子！”
“马猴子？”几个小道童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清脆的笑声。
“嘿，别笑！”候家烨脸有点红，但语气里带着促狭，“当年刚入籍填表，不是在电脑上嘛，师父说给我取个法号，我当时脑子里一闪而过你萧师兄的外号，输入法就给我打出了‘马猴子’。师父他老人家眼神不好，也没看清，就这么给我点了确认。后来想改，说是己经入库了，改不了了！你们以后可别叫我法号啊，叫我候师叔就行！”
小道童们笑得更欢了，候家烨也跟着笑起来，那份没心没肺的快乐，似乎能驱散笼罩在北帝观上空的阴霾。
萧然看着这一幕，脸上露出一丝浅淡的、不易察觉的笑意。
马猴子。这个法号，倒是与他大学时期的这个玩伴，出奇地契合。
候家烨安抚好小道童们，让他们继续洒扫，自己则走到院子一侧的空地上。
他继续从兵器架上取下一柄木剑，开始练起了剑法。
这不是那种花哨的套路，而是朴实无华的基础剑招——劈、砍、撩、刺。
他的动作有些笨拙，但却认真。
“师父讲，道士也得强身健体。”候家烨一边练，一边对萧然喊道。
“以后给香客做法事，也得有点精气神儿！再说，这剑法啊，练的不仅仅是身子，更是心性！心不稳，剑就歪！”
他挥舞着木剑，偶尔还会绊到自己的袍角，显得有些滑稽。
萧然看着他。
候家烨的心性，确实是稳的，稳得近乎蠢。
他收回目光，看向远处的群山。
雨后的天空依旧阴沉，但山林却因此显得更加葱郁。
他那颗在AL市的腥风血雨中淬炼出的心，在这座宁静的道观里，暂时找到了一个喘息的空间。
“你还会画符？”
“会的，会的。之前看书上照葫芦画瓢会一点，师父就会个念经，我寻思着开拓一下业务，顺应顺应时代。”
“那有用吗？”
“包没用的，五块钱一张，图个安慰。你指望出个布甲鞋能变成龙龟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