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江大桥上的11路公交车,像一头被注射了过量兴奋剂的钢铁巨兽,在铅灰色的雨幕中疯狂摆动。
舒豪的嘶吼与乘客的尖叫混杂在一起,被冰冷的江风切割得支离破碎。
那截磨尖的牙刷柄,在他颤抖的手中,闪烁着垂死挣扎般的光芒,抵在司机涨红的颈侧动脉上。
汗水、雨水,还有恐惧的冷汗,糊住了司机的眼睛。
“所有单位注意!所有单位注意!目标车辆正沿江东大道往市区方向高速行驶!重复,往市区方向高速行驶!不惜一切代价,确保人质安全,控制嫌疑人!”
李赫对着车载对讲机发出的指令,因牙关紧咬而显得有些变形。
他旁边的孟辉,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只是将烟盒捏得咯吱作响。
警灯如濒危凶兽的红眼,在城市清晨的迷雾中疯狂闪烁,刺耳的警笛声编织成一张追捕的大网。
就在全城警力被这辆失控的公交车搅得天翻地覆之时,AL市的另一条战线上,一场针对“借贷宝”的雷霆行动,正以摧枯拉朽之势展开。
市府牵头,公检法联合,媒体密集报道——“清网风暴席卷AL市,‘借贷宝’非法金融帝国面临全面清算!”
“借贷宝”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庞然大物,在强大的国家机器面前,如同沙滩上用湿沙堆砌的城堡,浪潮一过,土崩瓦解。
新闻发布会上,市局发言人措辞严厉,列举“借贷宝”及其关联公司涉嫌非法集资、高利贷、暴力催收、侵犯公民个人信息等多项罪名。
一时间,各大媒体争相报道,深挖内幕,那些曾经被掩盖在“金融创新”光鲜外衣下的肮脏交易,被赤裸裸地暴露在阳光之下。
恐慌,如瘟疫般在“借贷宝”的残余势力中蔓延。曾经为虎作伥的法务团队,树倒猢狲散。那些衣着光鲜、手持名校法学文凭的精英律师们,嗅觉比猎犬还要灵敏。
在官方定性的第一时间,他们便纷纷选择与“借贷宝”切割,有的连夜递交辞呈,有的干脆人间蒸发,留下一堆无人接手的烂摊子。曾经坚不可摧的法律壁垒,顷刻间千疮百孔。
曾经不可一世的“借贷宝”法务团队,那些穿着顶尖律所定制西装、戴着金丝眼镜、言辞如刀的精英律师们,一夜之间作鸟兽散。有的连夜出逃境外,有的被限制出境,更多的则被汹涌的受害人浪潮和如山的铁证吓破了胆,纷纷与“借贷宝”割席断袍,唯恐避之不及。他们曾经引以为傲的“电子签”系统,在马文涛那间血腥的办公室被发现后,其内部那些精心设计的欺诈逻辑和后门程序,如同腐尸上的蛆虫,被一一暴露在阳光之下。
AL市基层人民法院的立案大厅,曾经是“借贷宝”受害者们望而却步的冰冷殿堂,如今却人头攒动。王女士的公益法律援助组织,办公室电话几乎被打爆。而萧然,成了这股浪潮中一个不起眼却又无法忽视的推手。
他代理的那几起“借贷宝”格式条款侵权案,在政府强力干预和“借贷宝”核心证据链断裂的大背景下,迎来了戏剧性的转折。法院以前所未有的效率组织了庭审。被告席上,曾经趾高气扬的“借贷宝”代理律师空无一人,只有法院指定的破产管理人派出的代表,面如死灰。
萧然站在原告代理席上,依旧是那件领口和袖口都有些起球的旧西装。
他声音平静,条理清晰地陈述着那些冰冷的格式条款如何一步步将受害人拖入深渊,那些触目惊心的转账记录、催收录音,在法庭上回荡。他的目光偶尔会扫过旁听席上那些布满血丝、充满期待的眼睛。
法槌落下,声音清脆,不像铡刀,倒像一声迟来的叹息。胜诉。一个接一个的胜诉。赔偿,道歉,合同无效。那些曾经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债务,在法律的裁决下,轰然崩塌。
走出法院,雨己经停了,但天空依旧阴沉。一些受害者和家属围了上来,激动地握着他的手,语无伦次地道谢。闪光灯在他眼前闪烁,几家关注此案的媒体记者将话筒递到他面前。
“萧律师,请问您对这次‘借贷宝’案件的系列胜诉有什么看法?”
“萧律师,有传言说您是第一个敢于正面挑战‘借贷宝’格式条款的律师,您当时有压力吗?”
萧然微微蹙眉,他不喜欢这种场面。他只是做了他认为应该做的事,用法律的武器,在法庭上。他那双习惯了在黑夜中观察、在化学试剂间游走的手,此刻被无数双手紧握,传递着久违的暖意,却也带着一丝不适的灼热。他简单回应了几句,便礼貌地拨开人群。
又一个“借贷宝”受害者的案子胜诉了。走出法院,己是黄昏。天空依旧是铅灰色,但云层稀薄了许多,夕阳的余晖挣扎着从云隙中透出,给这座冰冷的城市镀上了一层转瞬即逝的暖金色。
他那辆半旧的国产轿车停在路边。坐进驾驶室,他长长地舒了口气。
仪表盘上,那尊小小的正义女神铜像,依旧蒙着双眼。
他启动车子,汇入车流。车窗外,城市的喧嚣重新将他包裹。
他想起了陆铭,想起了姐姐炖的汤。
或许,有些正义,真的可以在阳光下得到伸张。
这种感觉,陌生而遥远,像一杯温水,缓慢地渗透进他那颗习惯了冰冷与决绝的心。
他的车正平稳地行驶在回公寓的路上,经过一个十字路口。绿灯。
萧然开着他那辆有些年头的国产轿车,行驶在回家的路上。车载收音机里,正播放着关于“11路公交车劫持案”的最新进展。新闻称,劫持者舒豪,系市精神病院在逃病人,情绪极不稳定,目前仍与警方对峙于城南跨江大桥,情况危急。
舒豪……这个名字,像一根微小的刺,扎了一下萧然的神经。冯正阳团伙的唯一活口,那个在云顶山庄惨案中疯掉的人。
他摇了摇头,试图将这些纷杂的思绪甩开。今天,他只想安静地回家,喝一口姐姐托陆铭送来的汤。或许,他可以考虑,把那件起球的旧西装,送去干洗了。
车辆拐上通往他公寓的辅路。路灯次第亮起,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昏黄的光晕。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平静得有些不真实。
突然,刺耳的喇叭声和轮胎摩擦地面的尖啸声撕裂了黄昏的宁静。
萧然下意识地转头,瞳孔在瞬间收缩。
一辆失控的公交车,正以疯狂的速度,从侧后方斜插过来,巨大的车头在他眼前急剧放大。那车身上熟悉的“11路”标识,以及驾驶座上那个被什么东西抵住、面容扭曲的司机,都让他瞬间明白了——这是那辆被劫持的公交车!
“砰——!”
震耳欲聋的巨响,仿佛世界末日的钟声。
萧然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狠狠抛起,又重重砸下。
安全带勒紧胸腔,带来撕裂般的剧痛。
挡风玻璃在他眼前爆裂成无数纷飞的冰晶,车顶变形塌陷,冰冷的金属挤压着他的西肢。
剧痛,铺天盖地。
他闻到了浓烈的汽油味,听到了金属扭曲的呻吟,还有……远处传来的、越来越近的警笛声,以及人群的惊呼。
透过破碎的挡风玻璃,他看到那辆肇事的公交车撞断了路边的护栏,半个车身悬在空中,摇摇欲坠。警车己经将其团团围住。有警察在大声呼喊,有人在砸窗救人。
雨,又开始下了。冰冷的雨点打在他脸上,混着血水。
他的意识开始模糊,眼前的景象变得越来越暗。
那尊正义女神的小铜像,从仪表盘上震落,掉在他的腿边。
他伸出手,想去抓住它,但手指却不听使唤。
最后一眼,他仿佛看到铜像天平的那一端,又微微上扬了一些。
亦或,只是他失血过多的幻觉。
黑暗,如潮水般涌来,彻底吞噬了他。
事故现场,一片狼藉。
消防车、救护车的声音由远及近。
李赫和孟辉几乎是同时赶到的。
孟辉看着那辆悬在半空的公交车,以及不远处那辆被撞得面目全非的轿车,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轿车里的人怎么样了?”李赫冲一个正在指挥救援的交警喊道。
“重伤!己经失去意识!救护车正在抢救!身份……身份还在核实!”
一个年轻的警员,手里还捏着半个没吃完的、己经冷掉的关东煮福袋,跑到李赫身边,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李队……那辆轿车的车主信息查到了……是……是一个律师!”
李赫的瞳孔骤缩。
他看着那辆被挤压变形的轿车驾驶室,雨水冲刷着破碎玻璃上暗红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