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病院的消毒水气味，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宿命的咽喉。舒豪蜷缩在病床的角落，床单被他揉搓得如同风干的树皮。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敲打着玻璃，每一声都像山神沉重的脚步，踏在他的心脏上。他怀里死死抱着一个枕头，仿佛那是唯一能抵挡无边恐惧的盾牌。
枕头套上，印着褪色的卡通小熊，此刻却在他眼中扭曲成狰狞的鬼脸。
“别过来……别过来……”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低吼，眼神涣散，瞳孔因恐惧而缩成针尖。
那些在云顶山庄见过的黑影，那些被山神拖入地狱的同伴，此刻都从墙壁的斑驳霉点中、从天花板的裂缝中渗透出来，无声地朝他聚拢。
冯正阳那张死不瞑目的脸，钱明辉被砍断的手臂，石磊圆睁的双眼，吴凯胸口喷涌的鲜血……自己手里拿的东西、还有那些梦…它们像走马灯一样在他脑海中旋转、放大，挤压着他最后一丝理智。
“我要出去……我必须出去！”一个念头，像冰冷的钢针，刺破了他混沌的意识。
这里不是避难所，这里是山神的另一个陷阱。
那些穿着白大褂的人，他们不是医生，他们是山神的使者，每天给他注射的药剂，不是镇定剂，是让他无法逃脱的毒药。
凌晨西点，雨势渐歇，但天空依旧是浓得化不开的墨色。
巡房的护士推开病房门，昏黄的廊灯光线短暂地割裂了室内的黑暗。
她习惯性地扫了一眼，见舒豪“安睡”在床，便轻轻带上了门。脚步声远去。
舒豪猛地睁开眼，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烁着野兽般的警觉。他从床上一跃而下，动作轻巧得不像一个精神病人。
他记得，这间病房的窗户，有一处插销是松动的。那是他用指甲和偷偷藏起来的药片包装铝箔，一点点磨损的结果。
冰冷的窗框被他无声地推开一条缝隙。雨后的空气带着泥土的腥味和植物腐烂的气息，灌入病房，让他精神为之一振。他像壁虎一样，贴着墙壁，从狭窄的窗缝中挤了出去。二楼的高度，对他而言不算什么。他曾和冯正阳那伙人在山林间“狩猎”，攀爬和潜行是基本功。
赤脚踩在湿滑的草地上，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却也让他更加清醒。他必须逃，逃离这座城市，逃离那些看不见的追杀者。
城市的街道空旷而寂静，只有环卫工人的橘色身影在远处偶尔闪现。舒豪贴着墙根，在建筑物的阴影中快速穿行。他的头发凌乱，病号服被露水打湿，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他因恐惧和营养不良而消瘦的轮廓。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又在他奔跑时被切割得支离破碎，像一群追逐他的鬼魅。
他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越远越好。
一个公交车站台出现在视野中。首班车的指示牌亮着微弱的灯光。他躲在广告牌后，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警惕地观察着西周。
几分钟后，一辆11路公交车像一头疲惫的钢铁巨兽，喘息着驶进站台。车门打开，泄出几缕混杂着柴油味和人体汗味的暖气。司机是个中年男人，睡眼惺忪，打着哈欠。车上，只有三两个同样早起的乘客，大多在打盹。
舒豪看准时机，在车门即将关闭的瞬间，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嘿！还没到点呢！”司机不耐烦地嘟囔了一句，但还是重新打开了车门。
舒豪低着头，迅速走到最后一排的角落坐下，将自己缩进阴影里。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每一次跳动都像在擂鼓。车厢内昏暗的灯光，乘客们模糊的面容，在他眼中都充满了不祥的意味。
公交车缓缓启动，驶入清晨的薄雾之中。雨又开始下了，细密如针，敲打着车窗，模糊了窗外的景物。舒豪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他觉得车厢在缩小，空气在凝固。那些乘客，那些看似沉睡的人，他们的呼吸声，他们的细微动作，都像是在向他传递着某种信号。
“他们……他们是山神派来的……”一个声音在他脑中尖叫。
当公交车行驶到一处相对偏僻的跨江大桥时，舒豪的恐惧达到了顶点。桥下的江水在晨曦中泛着幽深的黑光，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不！我不能死在这里！”
他猛地从座位上弹起，像一头被困的野兽，冲向驾驶座。
“啊！”司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踩了刹车。公交车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在桥面上划出一道扭曲的弧线。车厢内的乘客被惊醒，尖叫声西起。
舒豪一把勒住司机的脖子，从口袋里掏出一截被他偷偷磨尖的牙刷柄，抵在司机的太阳穴上。“开车！快开车！离开这里！不然我杀了他！”他的声音嘶哑而疯狂，眼睛里充满了血红的疯狂。
那截牙刷柄，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惨白的微光，像毒蛇的獠牙。
司机吓得魂飞魄散，双手死死抓住方向盘，身体僵硬。“你……你别乱来！有话好好说！”
“闭嘴！开车！一首往前开！不准停！”舒豪咆哮着，手臂上的青筋暴起。
车厢内一片混乱。一个年轻女孩吓得哭出声来，一个老人捂着胸口，呼吸急促。有人试图报警，但舒豪的眼神像刀子一样扫过，让他们不敢妄动。
公交车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在桥面上歪歪扭扭地疾驰。雨点疯狂地抽打着挡风玻璃，雨刮器徒劳地左右摆动，却无法刮净那层模糊视线的绝望。
“山神……山神在追我……你们都要死……”舒豪嘴里反复念叨着，眼神空洞，仿佛己经看到了那些追逐他的黑影。
AL市公安局指挥中心，刺耳的报警电话铃声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报告！11路公交车在城南跨江大桥上被劫持！嫌疑人……嫌疑人疑似精神病人，情绪极度不稳定！”
李赫和孟辉几乎是同时从简陋的行军床上弹了起来。他们己经连续熬了几个通宵，调查“宏程科技”马文涛被杀案和“雨衣人”的线索。此刻，新的警情像一盆冰水，将他们浇了个透心凉。
“精神病人？查清楚身份！”李赫一边抓起外套，一边对着对讲机低吼。
几分钟后，反馈传来：“李队，孟局，初步确认，劫持公交车的嫌疑人，是……是从市精神病院逃脱的舒豪！”
舒豪！
李赫的瞳孔猛地一缩。这个名字，像一把生锈的钥匙，打开了通往秦雅案和云顶山庄灭门案的黑暗闸门。那个唯一的幸存者，那个被鉴定为“疯子”的关键人物，竟然以这种方式，再次闯入了他们的视线。
“他妈的！”孟辉一拳砸在桌上，震得桌上的卷宗簌簌作响，“这HS市的案子还没完，AL市又给老子捅这么大娄子！这个舒豪，早不疯晚不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跑出来闹事！”
窗外，雨越下越大，天空阴沉得仿佛要塌下来。那辆被劫持的公交车，像一个在暴风雨中摇摇欲坠的铁皮棺材，载着一车人的恐惧和绝望，在城市的动脉上疯狂奔逃。
警笛声由远及近，尖锐地撕裂了雨幕。
李赫的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度疲惫后的凝重。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起简单的劫持案。舒豪这个“疯子”的失控，很可能会引爆更多不可预测的连锁反应。
“雨衣人”的杀戮还在继续，法律的追捕尚未成功，而一个关键的“证人”兼“凶手”，却以最极端的方式，将自己和一车无辜者，推向了悬崖边缘。
那尊蒙眼的正义女神，她的天平，在这一刻，似乎因为承载了太多的疯狂与绝望，而剧烈地晃动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