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硕烦躁地掐灭烟头，烟蒂在满溢的缸中激起一小撮灰白的尘。
他不能再这么困在ZC市这个迷宫里。那个叫黄德明的小贩，在死前举报过“雨衣人”。
这个时间点，在阮校蕊被处决之前。
这意味着，“雨衣人”这个代号，可能不是ZC市的土特产。
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葛硕脑中混沌的浓雾。
罗书记是从AL市调来的。
一切的源头，似乎都指向那座省会城市。
他摸出手机，屏幕的冷光照亮了他布满血丝的双眼。
他翻到一个号码，备注是“李赫-AL”。AL市刑警支队支队长。
一个和他同期，却总比他顺风顺水的家伙。
电话接通了。
“喂，葛队，稀客啊。怎么，ZC市的案子都破完了，有空请我喝酒？”
李赫的声音带着一股子省会城市特有的松弛和优越感。
“喝酒？我他妈喝自己的血都快喝饱了。”
葛硕自嘲地哼了一声，“李赫，问你个事。你们AL市，近一两年，有没有碰到过一些……很干净的案子？”
“干净？什么意思？凶手帮你把现场都打扫了？”
李赫开了个玩笑。
“我是说，所有证据链都完美闭环，死者都是罪有应得的社会渣滓，结案报告写出来比小说还他妈合理，但你心里清楚，这背后有鬼。”
葛硕的声音压得很低，像在分享一个肮脏的秘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李赫的呼吸声变得清晰可闻。
“葛硕，你是不是查到什么了？”他的语气，不再是刚才的轻佻。
葛硕的心猛地一沉。有戏。
“我这边，出了个代号‘雨衣人’的家伙。”他一字一顿，像在投下一颗探路的石子。
“雨衣人……”李赫重复着这个名字，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葛硕甚至能想象出他此刻骤然收缩的瞳孔。
“赵宏博、魏东升、马文涛……我们这儿，一连死了三个。全都是被一个穿雨衣的干掉的。现场处理得滴水不漏，死者全是律师圈和商界的败类。我们查了快两年，连根毛都没摸到。”
一瞬间，葛硕感觉自己背上的寒毛都竖了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兴奋。一种猎人终于找到猎物踪迹的战栗。原来那不是孤魂野鬼，是一头跨市作案的猛兽。
“我这儿，也死了个法官，叫阮校蕊。同样是雨衣人干的。”葛硕感觉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飘，“李赫，这事儿不对劲。这头野兽，好像在跟着某个人迁徙。”
“谁？”
葛硕深吸一口气，吐出了那个在他心里盘桓了无数个日夜，却始终不敢大声说出的名字。
“罗书记。”
电话那头，死一般的寂静。
长久的沉默后，李赫的声音再次响起，充满了荒谬和震惊。
“你说谁？罗书记？原AL市市委副书记，现在的ZC市市委书记？葛硕，你他妈疯了吧？你知道他是谁的人吗？他是刘书记一手提拔起来的！”
“我知道这听起来像扯淡！”葛硕吼了回去，他需要宣泄，需要一个人来理解他的荒诞处境，“可你想想，阮校蕊被处决那天，是北帝诞辰。罗书记当天发表了严打讲话。全城都他妈说，这是罗书记送的‘大礼’！是杀鸡儆猴！时间点、社会舆论，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他！我能怎么办？我去查市委书记？”
“葛硕，”李赫的声音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你听我说。这个案子，你别再跟了。从现在开始，忘了‘雨衣人’，忘了罗书记，忘掉你所有狗屁不通的猜测。”
“为什么？”
葛硕握着手机，感觉那块金属和塑料的混合物，正在变得滚烫，像一块烙铁。
AL市的“雨衣人”案，查了两年没结果。为什么？因为查不下去了。
因为线索的尽头，连着一根他们触碰不起的高压线。
而现在，这根高压线，从AL市，一路延伸到了他的地盘。
“你知不知道，刘书记现在在省里是什么位置？他还没倒呢！他就是天！”
李赫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被电话线窃听，“这不是杀人案了，葛硕，这是政治！是神仙打架！罗书记是不是雨衣人，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刘书记的人。你去查罗书记，就是在打刘书记的脸！”
葛硕的心一点点凉了下去。
他是个刑警，他只懂证据和逻辑，不懂这些盘根错节的权力游戏。
李赫的声音像一把冰冷的凿子，一下下敲碎他最后的幻想。
“你我都只是个小小的支队长。罗书记想让我们上天无路，不过是一句话的事。而刘书记……他能让我们入地无门，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这八个字，像八座大山，瞬间压在了葛硕的胸口，让他喘不过气来。
“那……就这么算了？”他不甘心地问。
“不算了，还能怎么样？”李赫长叹一口气，“我们是警察，不是炮灰。记住，有些案子，破不了，不是我们无能，是它根本就不该被破。你把罗书记的名字从嫌疑人名单里划掉，把所有案子封存归档。这是为你好，也是为我好。”
挂断电话，葛硕无力地跌坐回椅子上。
办公室里那股燥热粘稠的空气，此刻仿佛变成了深不见底的沼泽，将他牢牢困住，不断向下拖拽。
他寻求的外部视角，非但没能帮他走出迷宫，反而为他揭示了迷宫之外，是一片更加深邃、更加恐怖的黑暗深渊。
他缓缓抬起头，再次望向那块白板。
那团乱麻般的线条依旧在那里。
但此刻，有两个无形的名字，像两尊巨大的神像，笼罩在所有线索之上，散发着令人不敢首视的威压。
罗。
刘。
ZC市的“雨衣人”，AL市的“雨衣人”，现在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那个鬼影背后，站着他根本无法撼动的庞然大物。
葛硕拿起桌上那支被他摔掉笔帽的马克笔，走到白板前。
他看着那个突兀的黑点，那声他内心发出的无力枪响。
他抬起手，用尽全身力气，在“罗书记”三个字上，画下了一个巨大的、血红的叉。
他用尽全身力气，将白板上所有的照片、所有的报告、所有的关系图，一张一张，全部扯了下来。
然后，他将马克笔扔在地上，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办公室。
纸张被撕裂的声音，清脆，刺耳。
像是一个笑话，终于讲到了结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