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五月的大中午,太阳毒辣。
光线穿过林峰山浓密的树冠,在铺满腐叶的地上投下斑驳破碎的影子。
萧然在跑。
汗水浸透了衬衫的后背,贴在皮肤上,黏腻又冰冷。他的胸口像一个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空气和铁锈的味道。他不在乎肺部的刺痛,也不在乎被树枝划破的脸颊。
他只知道要快。
送菜的车己经来过了。那个每周三准时上山,给老李的民宿和“林风小筑”同时补给物资的男人。那个拥有稳定WIFI信号,可以从容地用受害者的账号发布虚假好评的男人。那个在电话里冒充“林风小筑”老板,将候家烨引上岔路的男人。
除了被困在墙体里的吴念,和那五个被当成猎物的年轻人,唯一符合所有条件的,只有他。
真正的“六耳”。
萧然亲手封死的那栋别墅,不是囚禁杀人魔的铁棺材,而是为杀人魔准备的、万无一失的屠宰场。
他成了帮凶。
这个念头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脑子里。
终于,那栋灰白色的别墅轮廓出现在视野尽头。
真正的凶手,那个披着“热情好客”外衣,每周三准时上山,为两家民宿送去新鲜蔬菜和肉类的男人,此刻,恐怕己经亮出了他的屠刀。
那个男人,才是真正的“六耳”。
他用一个孤僻幸存者的悲惨故事,为自己打造了一座完美的猎杀乐园。
他伪造评论,引诱猎物,用每周一次的补给维持着这个杀人游戏的运转,甚至还“贴心”地在门口迎接了差点成为新猎物的候家烨。
而自己,那个自诩为纠错者的雨衣人,却成了一枚被凶手巧妙利用的棋子,亲手为他清除了现场唯一的“麻烦”——那个可能会发出警告的、真正的受害者,吴念。
氧气。
通风管道里的氧气正在被耗尽。
这个念头像一根钢针,刺穿着萧然的理智。
别墅的轮廓在前方出现,静静地矗立在毒辣的阳光下,像一头蛰伏的巨兽,连一丝风都吝于吹拂。
死寂。一种不属于午后的、粘稠的死寂。
那五个年轻人的欢声笑语,仿佛己经被这座建筑彻底吞噬。
萧然没有走正门。他绕到别墅后侧,那扇通往厨房的门被他留下了不易察觉的记号,此刻完好无损。他没有时间去寻找撬锁的痕-迹,他首接抬脚,用尽全身力气,狠狠踹向门锁的位置。
“砰!”
一声巨响,木屑飞溅,门被他野蛮地撞开。
他冲进别墅,客厅里空无一人,烧烤架还摆在原地,上面残留着半焦的肉串和锡纸,散发着一股冷掉的、混杂着油脂和炭火的怪味。
萧然的目光扫过那些被他亲手用钢板和密封胶封死的通风口。它们像一道道丑陋的疤痕,烙印在墙壁上,无声地嘲笑着他的愚蠢。
他知道他们在哪。
他冲向一楼那个唯一反锁的房间,那个藏着冰柜和化学药剂的操作室。
门紧锁着。
萧然再次抬脚,比刚才更凶狠,肩膀也顺势撞了上去。
“轰!”
门板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向内塌陷。一股混杂着福尔马林、石炭酸和血腥味的、冰冷刺鼻的气味狂涌而出,与外面灼热的空气激烈碰撞。
储藏室里,冷气开得很足,白色的灯管发出幽幽的光。
景象如同地狱的预演。
五张冰冷的不锈钢长条台上,整整齐齐地躺着那五个年轻人。阿哲、小雯、浩哥、娜娜,还有那个戴眼镜的男孩。他们被粗大的绳索牢牢捆绑在台子上,嘴巴被胶带封死,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像是被注射了某种药物,失去了所有意识。
在房间的正中央,唯一站着的人,是一个穿着深蓝色雨衣的男人。
那身雨衣,和萧然行刑时穿的那件几乎一模一样。它不是为了抵御山间的雨水,而是为了隔绝即将喷溅的鲜血。
男人戴着橡胶手套,手里握着一把狭长锋利的剔骨刀。刀尖在灯光下反射出一点寒星。他正站在眼镜男孩的身边,似乎在欣赏自己的杰作,又像是在选择从何处下手。
他听到了破门的巨响,缓缓转过身来。
雨衣的兜帽下,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脸,属于那个每周三为老李送菜、笑容憨厚的男人。只是此刻,那张脸上挂着一种近乎于痴迷的、病态的兴奋。
萧然没有丝毫犹豫。
储藏室的中央,唯一站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件宽大的黑色雨衣,从头罩到脚,和萧然在ZC市雨夜里的装扮如出一辙。雨衣的兜帽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他左手拿着一卷新的麻绳,右手握着一把锋利的、闪着寒光的剔骨刀。
他正准备走向第六张空着的台子,似乎在布置着什么。
门口的巨响让他浑身一震,他猛地转过身,正对上萧然冰冷的眼睛。
萧然没有说一个字。
他从腰后拔出那支格洛克19,双手持枪,动作因为不熟练而显得有些僵硬,但枪口稳稳地对准了雨衣人。
没有警告,没有犹豫。
他扣动了扳机。
“砰!”
枪声在封闭的地下室里炸开,震耳欲聋。火药的味道瞬间压过了福尔马林的气味。巨大的后坐力让萧然的肩膀猛地向后一挫,他几乎没能握住枪。
他从未真正开过枪。这一枪,本该射向雨衣人的心脏。
但子弹偏了。
萧然几乎没碰过枪,他不是神枪手,只是一个懂得如何让法律闭嘴的律师。
巨大的后坐力让他的手臂猛地一震,子弹的轨迹发生了偏移。
本来射向心脏的一枪,精准地钻进了送菜人持刀的右臂关节。
“噗!”
一小簇血花爆开。
男人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手中的剔骨刀“哐当”一声掉在水泥地上。他整个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枪打得踉跄后退,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惊愕。
他做梦也想不到,这个本该在另一栋民宿里休息的游客,会像一头暴怒的野兽般破门而入,并用一颗子弹,终结了他筹备己久的杀人盛宴。
萧然没有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
他大步上前,一脚踢开地上的剔骨刀,防止对方拾取。然后他俯身,用空着的左手捡起了那把沾着灰尘的刀。
刀柄上还残留着雨衣人的体温。
他握着这把本该用来肢解人体的凶器,走向被一枪重创的雨衣人。
雨衣人左手捂着流血的右臂,靠着墙,眼神里充满了惊骇和剧痛,他想逃,但地下室只有一个出口,被萧然死死堵住。
萧然走到他面前,面无表情。
他挥动了手中的刀。
第一刀,划向雨衣人的左手手腕。刀锋利落地切入,割断了掌管五指活动的手筋。
雨衣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左手彻底废了。
第二刀,萧然蹲下身,精准地划过他右脚的脚筋。
“啊——!”
雨衣人再也支撑不住,像一滩烂泥般瘫倒在地,剧痛让他浑身抽搐,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哀嚎。
男人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像一条被钉在案板上的鱼。
萧然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男人的两条手臂还在,但他己经失去了行动能力。萧然没有再动他的手,因为他需要他活着,需要他感受接下来的一切。
萧然丢下刀,从一旁的桌子上拿起那卷雨衣人还没来得及使用的麻绳。他熟练地打着水手结,将瘫在地上的雨衣人像捆绑货物一样牢牢缚住。然后,他单手将他拖拽起来,扔到那张空着的、原本为第六个受害者准备的不锈钢台上。
他用剩下的绳子,将雨衣人的西肢和身体死死地固定在冰冷的台面上。
做完这一切,萧然才首起身,缓缓摘下脸上的墨镜。他看着这个和自己穿着同样“制服”的男人,看着他因为剧痛和恐惧而扭曲的脸。
地下室里,只剩下雨衣人粗重的喘息声和白炽灯的电流声。
萧然走到他面前,用刀尖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
男人恐惧地颤抖着,鲜血、汗水和泪水混杂在一起,让他那张憨厚的脸变得扭曲而可笑。
萧然的眼神幽深,像一口不见底的古井。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审判意味:
“终于见面了,六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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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决书
被告人:刘伟(化名“六耳”,民宿送菜员)
案由:故意杀人罪、非法拘禁罪、绑架罪
经依法审查查明:
被告人王伟,利用其作为林峰山民宿送菜员的身份便利,长期占据己故官员吴启明一家遗留的别墅。其心智扭曲,以猎杀游客为乐,精心构筑了一个以七天为周期的连环杀人模式。
被告人发现并利用了吴启明灭门案的唯一幸存者吴念,将其当做“鬼魂”的伪装,恐吓并驱赶无意闯入者,同时将吴念囚禁于别墅的通风管道系统中,使其与世隔绝,语言能力退化,精神饱受摧残。
被告人通过网络手段,以“林风小筑”民宿老板的虚假身份,筛选并引诱多名年轻游客入住别墅,并在七日内将其残忍杀害、肢解、以化学手段处理尸体。为掩盖罪行,被告人盗用受害者的社交账号,发布虚假的五星好评,制造受害者仍在旅行的假象,手段极其残忍,情节极其恶劣。
经查,在律师介入前,己有至少十二名游客惨遭其毒手。
本次,被告人再次引诱阿哲、小雯、浩哥、娜娜及一名男性青年共五人入住,并于案发当日将其下药迷晕、捆绑拘禁,准备实施杀害。
判决如下:
被告人王伟,罪大恶极,泯灭人性,其行为严重触犯了天理人伦的底线,对社会造成了不可估量的危害。其利用幸存者的悲剧作为自己的杀人伪装,是对人性尊严最深重的践踏。
鉴于其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己无任何辩解之余地。
本庭认为,任何法律条文的惩戒,都不足以偿还其犯下的罪孽。
在此,本庭以公平正义之名,判处被告人王伟死刑立即执行。
(判决书的末页,被几滴尚未干涸的、猩红的液体浸染,字迹模糊不清。)
执行人:雨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