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撞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清脆，刺耳。
在死寂的客厅里，这声回响被无限放大，像法庭上突然敲响的、宣告休庭的惊堂木。
所有的动作，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萧然和“六耳”都僵住了，两人还保持着互相纠缠的姿势，但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把静静躺在月光下的手枪吸引了过去。
黑色的格洛克19，像舞台中央唯一的聚光灯下的主角，沉默着，却散发着致命的诱惑。
它离楼梯口不远。
谁先拿到它，谁就掌握了生杀大权。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玻璃。
一秒。
两秒。
两道身影，如同两只离弦的箭，同时从地板上弹起，朝着同一个目标凶狠地扑了过去。
这不是选择，是本能。
少年的身体更轻盈，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幼豹，爆发出最后的潜能。他几乎是贴着地面滑行，指尖离枪柄只有几厘米的距离。
但萧然更快。
他不是依靠速度，而是依靠预判和角度。
在扑出的瞬间，他的身体刻意向左侧倾斜，用自己的肩膀狠狠撞向少年的侧身。
这是最野蛮的拦截，不讲任何技巧，只为了那零点几秒的优势。
“砰！”
沉闷的肉体撞击声。
少年被撞得一个趔趄，前冲的势头瞬间被打断。
就是这个空隙。
萧然的身体在失去平衡前，用尽全力伸长了右臂，手指率先触碰到了那冰冷的金属。他没有丝毫犹豫，一把将枪攥在手心，顺势在地板上一个翻滚，卸去前冲的力道，同时拉开了与少年的距离。
他半跪在地，身体紧绷如弓，黑洞洞的枪口稳稳地对准了那个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瘦削身影。
攻守之势，瞬间逆转。
客厅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汗水和一丝血腥。月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将两人的影子在地面上拉得又细又长，像两尊对峙的鬼影。
少年站在那里，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看着萧然，看着那把曾经属于他的枪，空洞的眼神里第一次燃起了某种炽烈的情绪。
少年扑到一半的身形硬生生刹住，他单膝跪地，剧烈地喘息着，折断的右手无力地垂着，鲜血从他的鼻腔和嘴角不断滴落，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暗红。
他抬起头，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第一次浮现出除了偏执之外的情绪——一种被逼入绝境的、属于野兽的凶狠。
萧然的心跳在胸腔里擂鼓，肾上腺素带来的亢奋让他忽略了手臂被咬伤的剧痛和脸上火辣辣的伤痕。
他握着枪，枪入手冰冷，沉重。
像一块浓缩的死亡。
他只需要轻轻扣动扳机。
一切都将结束。
这栋别墅的秘密，这个叫“六耳”的少年，都将随着一声枪响，被永远埋葬。
萧然没有说话。
枪口，就是他唯一的语言。这把格洛克19在他手中，比任何法律文书都有分量。
七步之内，枪，又快又准。
他现在离少年不到五米。他只需要轻轻扣动扳机，这个纠缠了他数日的谜题，这个在林峰山上空盘踞了五年的怨灵，就会被一颗小小的子弹彻底终结。
法医会如何鉴定？
现场有搏斗痕迹，死者手腕骨折，鼻梁受创。致命伤是枪伤。而枪，会带着他的指纹。
不，他戴着手套。
但弹道痕迹无法抹去。ZC市没有枪支泛滥到可以随意推给某个流窜的匪帮。一旦动枪，事情的性质就彻底改变了，会引来最高级别的刑事侦查。他游走在法律的边缘，而不是要一头撞死在法律的墙壁上。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像一台精密的计算机，瞬间推演着所有的可能性。
他可以杀了少年，然后将现场伪装成黑吃黑，或者……
就在这时。
“吱呀——”
一声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木板呻吟声，从他身后的楼梯上传来。
紧接着，是压得极低的、含混不清的说话声。
“……什么动静？”
“……好像是楼下……”
楼上的人醒了！
萧然的瞳孔在一瞬间收缩到了极致。他全身的肌肉猛地绷紧，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他做出了一个动作。
收枪。
没有丝毫犹豫，他将那把冰冷的格洛-克19从右手换到左手，闪电般地塞进了自己运动外套的内侧口袋。枪身坚硬的轮廓紧紧贴着他的肋骨，像一块致命的肿瘤。
他不能开枪。
绝不能当着任何一个目击者的面开枪。
他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不是杀人灭口，而是律师的本能——证据！目击者！无法解释的现场！
当着五个年轻人的面开枪？他会被当场认定为凶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非法持有枪支，故意杀人，数罪并罚，他的人生将在这里画上句号。
他的所有计划，所有未竟的“审判”，都将成为一个笑话。
他游走在法律的边缘，利用的是规则的漏洞，而不是要用自己的头去撞穿规则的墙壁！
电光火石之间，萧然做出了唯一的选择。
他不能赌。
就在他收枪的这一瞬间，对面的少年也听到了楼梯上的动静。
几乎是同一时刻，他也意识到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那双燃烧着疯狂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慌，但更多的是一种抓住救命稻草般的决绝。
他看了一眼萧然，又看了一眼天花板的角落。
下一秒，他动了。
他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转身，几步冲到墙边，一跃而起，双手死死抓住了那条垂下的黑色绳梯。他的身体像壁虎一样，手脚并用地向上攀爬，受伤的右手显然让他痛苦不堪，但他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他迅速钻入天花板的检修口，然后一把将绳梯抽了上去。
“咔哒”一声轻响，检修口的盖板重新合上，严丝合缝。
少年，连同他所有的秘密，再一次消失在了这栋别墅的骨骼与血肉之中。
客厅里，只剩下萧然一个人。
还有楼梯上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中那个属于“律师”的部分开始疯狂运转。
整理仪容，编造说辞，控制表情。
他迅速将自己有些凌乱的衣服拉扯平整，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让自己看上去更像一个受害者，而不是一个刚刚经历过殊死搏斗的入侵者。
脚步声停在了楼梯的拐角。
“谁？”一个带着睡意和警惕的男声响起。
是那个叫浩哥的年轻人。
萧然立刻转身，面向楼梯，脸上瞬间切换出惊魂未定的表情，身体微微佝偻，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狼狈。
“别，别过来！”他开口，声音沙哑，带着一丝颤抖，“有……有野猪！”
楼梯上的人影顿了一下，显然被这个答案搞懵了。
片刻之后，浩哥和阿哲一前一后地从楼梯上走了下来。两人都只穿着睡裤，赤着上身，睡眼惺忪。他们看着站在客厅中央，衣衫不整，一脸后怕的萧然，又看了看一片狼藉的客厅，脸上写满了困惑。
“兄弟？是你？”浩哥认出了萧然，惊讶地问道，“你怎么在这儿？什么野猪？”
萧然大口喘着气，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指着洞开的别墅后门，演技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我……我晚上睡不着，出来散步，谁知道碰上一头大野猪！黑灯瞎火的，那家伙跟疯了一样追我！我跑，它就追！看到你们这栋别墅门没锁，我就赶紧躲进来了！刚刚……刚刚它还想往里冲，估计是听到你们下楼的动静，才被吓跑了！”
他一边说，一边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将一个被追杀的倒霉蛋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客厅里摔碎的玻璃杯和烟灰缸，成了他与“野猪”搏斗时“不慎”撞倒的最好佐证。
“我靠！真的假的？”浩哥听得一愣一愣的，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兄弟你这运气也是绝了！门……门好像是我锁的，不过晚上酒喝多了，可能给忘了。嘿，忘了好啊，这不还救了你一命嘛！”
浩哥和阿哲对视一眼，脸上的惊疑慢慢变成了啼笑皆非。
紧张的气氛顿时被冲淡了不少。
“兄弟，你这运气也是绝了。不过这山里野猪确实凶，拱死人的事都出过。”
他走过来，大大咧咧地拍了拍萧然的肩膀。
旁边的阿哲则要细心一些，他打量着萧然，又看了看地上的狼藉，关切地问道：“兄弟，你没受伤吧？山里的野猪可凶得很，真顶一下，人就没了。一猪二熊三老虎，不是开玩笑的。”
“是啊是啊，”浩哥也连连点头，“我们老家那边，前几年就有个老头，上山砍柴被野猪给活活拱死了，肠子都流出来了，惨得很！”
萧然连连摆手，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没事，就是吓得腿软。多亏了你们，多亏了你们及时起来，不然我今晚真要交代在这儿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地向后门退去。
他不能再待下去了。
多待一秒，就多一分暴露的风险。他口袋里的那把枪，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坐立难安。
“那……那我就先走了，太感谢你们了。这地方太邪乎了，我得赶紧回去。”他胡乱地找了个借口，转身就往外走。
“哎，兄弟，天这么黑，要不你就在我们这儿凑合一晚？”浩哥热情地挽留。
“不了不了，”萧然头也不回地摆着手，脚步踉跄地走出了后门，很快就消失在别墅外的黑暗中，“我没事，我走了，多谢！”
他的身影迅速被夜色吞噬。
别墅二楼的窗户后，另外三双眼睛也目睹了这一切，随后窗帘被轻轻拉上。
客厅里，阿哲看着地上的狼藉，心有余悸地说：“这哥们也太倒霉了，咱们要不要报警啊？”
浩哥打了个哈欠，摆了摆手：“报什么警？为一头野猪？警察来了问半天，咱们还得跟着折腾。算了，天亮了把这里收拾一下就行。反正他也没丢东西，咱们还算救了人一命，积德了。”
他说着，走向那扇大开的门，准备先把它关上。
另一边。
首到走出很远，确认那栋别墅再也看不见，萧然才停下脚步，靠在一棵粗糙的松树上，大口地喘息着。
夜风冰冷，吹在他被汗水浸湿的后背上，激起一阵寒意。
他慢慢地，从外套的内袋里，掏出了那把黑色的格洛克19。
月光下，枪身闪烁着冰冷的、不祥的光泽。坚硬，沉重，充满了暴戾的美感。
他低头看着自己被少年咬伤的手臂，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他又回想起少年那双绝望而疯狂的眼睛。
他输了。
虽然拿到了枪，却让猎物逃脱，并且彻底暴露。
但同时，他也赢了。
他拿到了这把枪，就等于拔掉了“六耳”最锋利的獠牙。
从现在开始，攻守之势，逆转了。
萧然握紧了手里的格洛克，感受着那份冰冷的重量。
这下，事情变得更有趣了。
他不再是赤手空拳的猎人。
现在，他也有了獠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