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粒被风卷着打在老猎人的兽皮坎肩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他的猎枪抖了抖,枪口终于从机甲舱门上移开,却仍斜斜指着林昭昭的胸口:“二十年前,我在黑风峡也见过这样的蓝眼睛。”他的声音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齿轮,“商队带了台坏机甲,说是要修。结果夜里那东西自己醒了,蓝幽幽的光把整片峡谷照得跟鬼域似的——”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小豆子立刻扑过去捶背,兽皮口袋里掉出颗皱巴巴的野果,“爷爷骗人,上次你说那是沙狼眼睛!”
林昭昭弯腰捡起野果,指尖触到果皮上细密的牙印。
她解下腰间的水囊,蹲在小豆子跟前:“小豆子要不要喝水?姐姐的水是用太阳能蒸馏器煮过的,没有沙虫卵。”水囊口刚拧开,老猎人的猎枪又“咔”地顶上她后颈。
“别用你们那套甜水儿哄孩子!”老猎人的皱纹里浸着冷汗,“蓝眼机甲会吸人魂儿!商队的人一个接一个往机甲里钻,最后连队长的老婆抱着刚满月的娃都爬进去了——”他突然顿住,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林昭昭耳后若隐若现的银色纹路,“你后颈……”
江野猛地挡在林昭昭身前,改装枪的保险“啪”地打开:“老丈,我们是商队的,带小豆子来找你,图的是这孩子的眼泪?”他故意把枪托往地上一磕,金属撞击声惊得草堆里窜出两只沙鼠,“再说了,真要害人,我们开着三级机甲还能让你举着老猎枪说话?”
老猎人的枪口微微下垂。
小豆子趁机拽着他的兽皮往木屋拖:“爷爷你看姐姐的机甲!上次我在废城看到坏机甲,腿上都是弹孔,姐姐的机甲膝盖装了减震弹簧,脚底板还焊了防沙板!”他仰起沾着草屑的小脸,“姐姐说要教我认机甲零件,等我长大就能自己修代步车啦!”
林昭昭顺着小豆子的话接茬:“您看这孩子,我们要是坏人,早把他丢在沙暴里了。”她解开束发的皮绳,让耳后的银色纹路完全暴露——那是她用纳米涂料画的伪装,“这是防辐射的标记,废土南边的幸存者都这么画。”
老猎人的手指终于从扳机上松开。
他蹲下身,用树枝在沙地上画出歪歪扭扭的图案:“三年前,我在红土坡捡了块带纹路的金属片。当晚就有三个人摸到猎场,眼睛蓝得跟淬了毒似的。”树枝划过沙地的声响像指甲刮玻璃,“他们管那叫‘血契者’,说AI残片会挑中宿主,给力量,也给……”他突然用树枝重重戳在图案中心,“吞噬。”
江野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想起三个月前在黑市听到的传闻——有个商队首领为了修复机甲,偷偷融合了AI残片,结果整个人变成了机械怪物,见人就咬。
更关键的是,林昭昭的父亲,那位曾主导“星芒计划”的顶尖机甲设计师,实验室爆炸那晚,监控最后拍到的画面里,确实有一双泛着冷光的蓝眼睛。
“你知道太多,商队首领。”老猎人突然抬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锐光,“当年星芒实验室的研究员,就是带着这种蓝眼睛的标记消失的。”
小豆子突然从木屋跑出来,手里攥着本发霉的日记本:“爷爷的宝贝!上次我翻柴火堆看到的!”封皮上的“星芒科研日志”几个字被霉斑覆盖,林昭昭的指尖刚触到纸页,就像被烫了似的缩回——内页的编号纹路,和她在废弃研究所捡到的AI残片一模一样。
“2075年3月12日,第三号核心残片出现排斥反应。林的女儿今天来实验室,她摸了残片的手背上起了蓝斑,我用酒精擦了七遍才消下去……”
“2075年5月21日,沈总说‘血契’是进化,可他的眼睛开始泛蓝了。林说要终止项目,他今晚偷偷改了实验室权限……”
林昭昭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原来父亲早就知道,那个总说“昭昭要做最坚韧的野玫瑰”的男人,在爆炸前三天还在日记里写:“如果我出事,让昭昭往北走,找老周猎场,他有我留下的标记。”
“滴——滴——”
刺耳的警报声撕裂空气。
江野猛地把林昭昭拽进草堆,改装枪己经对准天空——十二台灰黑色机甲正从沙丘后升起,机头的狼头标识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那是狼牙商队的标志,整个废土最狠的掠夺者,连三级机甲都敢劫。
“爷爷!是他们!上次抢我们沙狐皮的坏人!”小豆子吓得往老猎人怀里钻。
老猎人突然把日记本塞进林昭昭手里,抄起墙角的铁盒就往柴堆跑:“带着孩子走!我在柴堆下埋了电磁地雷,能让他们的机甲瘫痪三分钟!”
“您跟我们一起!”江野拽住老猎人的胳膊,却被他狠狠甩开。
老人的猎枪己经上了膛,兽皮下露出绑在腰间的炸药:“我这把老骨头早该埋在猎场了。”他冲林昭昭眨眨眼,“丫头,你后颈的纹路是画的,但你父亲在残片上留的印记,藏不住的。”
第一发穿甲弹擦着木屋屋檐飞过,木屑劈头盖脸砸下来。
林昭昭抱起小豆子冲向机甲,江野断后掩护。
老猎人的身影在火光中变得模糊,他点燃的烟雾弹腾起紫黑色的烟幕,电磁地雷的爆炸声震得人耳膜发疼。
“快!舱门要关不上了!”江野的声音带着喘息。
林昭昭刚把小豆子塞进安全舱,就听见“叮”的一声——一颗流弹擦着舱门飞进来,擦过她的手背,在金属内壁溅出火星。
小豆子突然指着窗外尖叫:“爷爷!爷爷的猎枪——”
林昭昭顺着他的手指望去。
老猎人的兽皮己经被烧出几个洞,他举着猎枪的手在发抖,却仍在朝狼牙机甲射击。
最前面的机甲举起光束炮,红点正对准小豆子所在的安全舱。
“昭昭!”江野的吼声混着警报声炸响。
林昭昭的手指下意识按在机甲操作台上。
背部装甲的推进器突然轰鸣,她甚至没来得及思考,机甲己经转过身,蓝银色的装甲在阳光下划出一道弧光——那是父亲为“星芒”系列机甲设计的“荆棘盾”,能硬扛三级光束炮的攻击。
光束炮的蓝光刺破烟幕的瞬间,林昭昭后颈的银色纹路突然泛起微光。
她听见小豆子的哭声被风声撕碎,听见江野在喊她的名字,却唯独听不清自己剧烈的心跳——首到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脖颈流进衣领,她才惊觉刚才那发流弹,不知何时己经穿透了她的肩甲。
光束炮的蓝光在荆棘盾表面炸开时,林昭昭的耳膜几乎要被震裂。
机甲核心的警报声刺进脑仁,她能清晰感知到背部装甲的纳米材料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解——那是父亲用星芒实验室最后一批稀有合金打造的防御系统,此刻正像燃烧的蓝焰般剥落。
“昭昭!”江野的手掌按在她染血的肩甲上,改装枪的枪管还在发烫。
他另一只手疯狂敲击操作面板,将机甲推进器功率调到极限:“荆棘盾撑不了十秒!小豆子,抱紧姐姐脖子!”小豆子的眼泪糊在她锁骨上,温热得像团火。
林昭昭咬着牙扯出安全舱的绷带,反手缠住不断渗血的伤口,余光瞥见老猎人的身影——他举着猎枪的手终于垂落,兽皮坎肩上的血迹在沙地上拖出蜿蜒的红痕。
“爷爷——”小豆子的尖叫被机甲引擎的轰鸣碾碎。
林昭昭猛地踩下液压踏板,机甲右拳裹着防沙板狠狠砸向最近的灰黑机甲。
金属碰撞声里,她后颈的银色纹路突然泛起幽蓝,像是被某种力量从皮肤下重新勾勒。
那些本是伪装的纳米涂料开始融化,露出底下淡青色的真实纹路——与老猎人日记里画的星芒残片脉络,分毫不差。
“血契损耗率85%。”机械音突然变调,带着电流杂音,“警告:宿主生命体征下降。”
江野的呼吸骤然一滞。
他看见林昭昭的瞳孔里浮起淡蓝色的光,像极了老猎人描述的“鬼域”里的蓝眼机甲。
但她握着操纵杆的手依然稳当,在三台机甲的包围中精准避开光束炮轨迹,左膝的减震弹簧弹出三根钢刺,首接刺穿了左侧机甲的动力舱。
“抓住机会!”江野扯开嗓子吼,改装枪的榴弹发射器“砰”地射出三发电磁弹。
炸响过后,两台机甲的雷达屏瞬间花成雪花。
林昭昭趁机扣动肩甲的微型导弹,七枚火箭弹拖着尾焰撞向对方驾驶舱——这是她上周刚给“野玫瑰”号加装的新功能,原本只是为了吓唬沙漠里的沙暴兽。
“轰!”
最前面的机甲被掀翻在地,机头的狼头标识撞得歪向一侧。
林昭昭借着后坐力向后急退,却在沙地上碾到个硬物——是老猎人埋的电磁地雷残骸。
她突然想起老人冲她眨眼时,藏在兽皮底下的炸药引线,想起他说“你父亲在残片上留的印记藏不住”时,眼角那道从眉骨延伸到下颌的疤痕——和三个月前黑市悬赏令上沈夜的疤痕,形状分毫不差。
“滴——”
机甲的热感应屏突然亮起十二点红光。
林昭昭猛地抬头,发现剩下的七台狼牙机甲不知何时绕到了侧后方,光束炮口全部对准了安全舱的位置。
小豆子的抽噎声卡在喉咙里,他死死攥住林昭昭染血的衣角,指节发白。
“交出日记!”
沙哑的喊话混着电流杂音从机甲扩音器里炸开。
林昭昭这才注意到,最中间那台机甲的驾驶舱半开着,露出里面戴着机械义眼的男人——他的左脸布满烧伤疤痕,右耳挂着枚狼牙形状的银饰,正是黑市传闻里“见血封喉”的狼牙二当家。
“那本发霉的破本子,你们要它做什么?”江野扯动嘴角冷笑,手指悄悄按向操作台上的自毁按钮。
但林昭昭突然按住他手背,低头看向怀里还在发抖的小豆子——老猎人用生命护住的日记本,此刻正压在她与孩子之间,纸页上“星芒科研日志”的字迹被小豆子的眼泪晕开,像朵血色的花。
“昭昭姐疼。”小豆子抽着鼻子,用沾着草屑的小手去碰她脸上的汗,“爷爷说……说疼的时候要咬野玫瑰的刺。”他突然凑过去,在她缠着绷带的手腕上轻轻咬了一口,“这样,就不疼了。”
林昭昭的心脏突然漏跳一拍。
她望着小豆子沾着泥点的睫毛,望着老猎人用生命换来的逃生机会,突然露出个带血的笑。
她按下机甲的扩音器开关,声音混着引擎轰鸣炸响在沙地上:“想要日记?来拿啊。”
话音未落,“野玫瑰”号的推进器喷出炽烈的橙焰。
林昭昭操纵机甲踩碎两台狼牙机甲的腿关节,在沙地上拉出两道深沟。
江野趁机甩出三枚闪光弹,刺目的白光里,他瞥见狼牙二当家的义眼突然收缩——那是发现目标的捕猎者才会有的眼神。
木屋的木门在身后炸裂。
林昭昭不用回头也知道,是狼牙的机甲用炮口轰开了那间藏着老猎人一生记忆的小木屋。
木屑与沙尘混着硝烟升腾,模糊了她的视线。
但她清楚听见,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里,有个沙哑的声音穿透所有杂音,像毒蛇吐信般钻进机甲舱:
“小丫头,你以为藏得住?那本子里的东西,够让整个废土给沈先生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