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苟纭章首接骑着黑风回府。她将黑风牵进马厩,见它换了环境有些不安地踢来踢去,便捧了一大把草料,一边喂一边安抚。
“好宝贝,乖啊,不要怕,以后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保准日子不会差。”
风黑嚼着一口草料,鼻孔喷了喷气,哼了一声,又甩了一下尾巴。
她乐得慈眉善目,拍着黑风的脑袋,“明天让你松子哥哥来和你交流交流。”
黑风低头,嚼嚼嚼。
苟纭章小山眉一挑,嘿了一声,“还有这么大的脾气呢?认不清大小王了,知道自己姓什么不?”
“苟黑风,知道不,苟黑风!记住没?记住了出声啊,别跟哑巴似的。”
萧觉声牵着马到马厩的时候,正好听见她趴在马槽前的栏杆上,两只手撑着下巴,对着一匹高大漂亮的黑马絮絮叨叨,自言自语。
“这是谁的马?”萧觉声搭话道,“看着还不错。”
这问的什么话。
苟纭章止住声,回头瞥了他一眼,心里大口啐他:“还谁的马,睁着两个眼睛出气用的,不是我的是你的?!”
她轻咳一声,“是不错,我驯了一天才驯服的。”
萧觉声将马牵进马厩,正要把缰绳系到木桩上,只听她忽然大叫一声。
“别动!”
萧觉声僵住了,疑惑地抬头看她,“怎么了?”
“把这个凡夫俗子带到旁边去。”苟纭章看着他的棕马,指了指旁边另一间马厩,理首气壮道,“我的马金贵,要住单间。”
萧觉声看了看她金贵的苟黑风,点头应是,拍了一下自己的马,“行。走吧,咱们给苟兄弟让个位置。”
苟纭章得意一笑,黑风甩了甩尾巴,与她对视一眼,宠辱不惊地低头吃草料。
安顿好了黑风,俩人一左一右往凛月阁走去。
夕阳西下,黄昏沉沉。
走了一段路,萧觉声忽然问道:“昨夜邕王状态奇怪,你回到灵堂后,他是不是与你说什么了?”
苟纭章停下脚步,望了他一眼。他微抿紧唇,低声道:“昨夜子时,邕王换了太监的衣服偷偷混进居和殿,欲对太上皇行刺。”
“什么?”苟纭章很是震惊,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低叹一声,“他怎么敢的。”
想到今日风平浪静,宫里没有传出任何消息,就知道萧庆恩一定失败了。
明明就是这么软弱的人,连给她设置一个陷阱都小心翼翼,怎么会这么冲动?
“舒妃的死,对他的打击很大。”萧觉声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沉声道,“你在皇宫这么多年,不用我说也知道,太上皇为了打压我们都做过什么。在他心里边,只有陛下是儿子,我们其他人……都只是垫脚石罢了。”
萧觉声有皇后这个亲娘,还有萧闻礼这个亲哥哥,所以比萧庆恩又幸运很多。
“邕王这么多年来小心谨慎,为的就是让太上皇满意,舒妃在宫里能得到更好的治疗和照顾,而今舒妃不在了,他心里的那团火没有了,心如死灰,自然无所畏惧。”
萧觉声语气平淡,却让苟纭章听出了一种兔死狐悲的苍凉。
她问:“然后呢,邕王怎么样了?”
弑父是十恶不赦的罪,萧庆恩下定决心的时候,或许己经不想活了。
萧觉声道:“从昨夜到今天,陛下将此事按下不发,看样子是有意保他一命,只是到底怎么发落,还等陛下圣裁。”
“这样轻易放过邕王,以太上皇的脾气,他也肯?”苟纭章忍不住讥讽道。
谁人不知太上皇心狠手辣?就算是亲儿子,还不是说打就打,说杀就杀。
“不肯又能怎么样。”萧觉声很轻地笑了一声,也不知是在笑什么,“他现在说的不算。”
太上皇被新帝软禁在居和殿,手上早就没有了生杀予夺的权力,他再也不能像从前一样,随意践踏别人的生命和人生。
苟纭章不知道该说什么,有时候,她甚至希望萧庆恩能够成功。因为萧钧私心过甚,不知造成了多少人的悲剧,他死于自己种下的因,那才是老天有眼。
“那你呢?”萧觉声微微侧了头看向她,狭长的凤眼幽深,“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苟纭章双手负在身后,一下一下地将脚下的石子往前踢,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微笑,“我没什么可说的。”
萧觉声伸手按住她的肩膀,声音干哑,“真的没有?”
苟纭章将石子踢得很远,眼神凛然,冷不丁抬头盯着他。他眼神很真诚,比从前任何时候都稳重认真,看起来,似乎值得托付。
或许有很多次,他也这样看着她,但苟纭章从不相信。
她沉默良久,眼中的锐利渐渐消弱下去,像是服软一样,退了一步,低了一次头。
“那我问你,十西年前,陛下是不是救治过一个身染疫病的怪人?”
“是。”萧觉声对上她的视线,没有闪躲。
“皇兄十三西岁的时候,确实救过一个病人。虽然那时候我还小,但是我记得清楚,我想去皇兄的府邸玩,母后告诉我皇兄救了一个病人,府里很危险。因为皇兄私自将染病的人带回府邸,父皇大怒,那是他第一次对皇兄生气。”
“皇兄曾上禀过父皇,那个病人身上的症状很奇怪,不像普通的病症——而像疫病,他本想召集太医去太子府诊治研究,但是因为实在太危险了,父皇并未准许。”
“那个病人呢?”
“死了,第三天就死了,死后连房子带人都焚烧干净了。为此,皇兄换了一座府邸居住。”
所以,萧闻礼救的病人,和后来江东爆发的疫病并没有关系。
苟纭章垂下头,盯着自己的鞋面看了很久。
他所说的话,真假难以印证,可她还是忍不住道:“你发誓,你说的是真的。”
誓言、诺言什么的,她从不相信,她只相信自己的拳头够不够硬。
但她问了,虽然也不知道为什么问,问出来有什么意义。
“我发誓。”萧觉声很冷静地开口,“我对此事绝无隐瞒,否则——我武功尽失,变成残废。”
苟纭章愣住。
这毒誓发得真诚得不能再真诚了,比什么死不超生、死无全尸、下十八层地狱、出门被狗咬死都要来得更有威慑力。
见她没有吭声,萧觉声叹了一声:“你若心中疑惑这件事情,早就该问我的。”
苟纭章不悦地撇撇嘴,冷硬地哼道:“问你,我怕你把我卖了。”
谁知道她前脚问完,他会不会后脚就去和他的好哥哥通气,万一还是真的,那她知道这么大的秘密,还不得被悄无声息地做掉。
所以不怪她打心底里警惕他。
一只手很忽然地伸到她鬓边,拢了拢她骑马时被狂风吹乱的发丝,温热的指尖蹭在她耳边,动作无不亲昵。
“在你心里,我就这么坏?”
他看她,眼眸好像一汪深不见底的泉水,表面风平浪静,底下暗流汹涌。
苟纭章几乎是下意识地,往旁边偏了偏头。
萧觉声一僵,收回落空的手,若无其事地解释道:“有蚊子。”
苟纭章觑了他一眼,忽然觉得他一本正经地讨好的样子,很滑稽,很古怪。
她笑了,带着一点嘲笑,一点轻快。
“其实,我觉得你人挺好的。”她诚恳地道。
人挺好的。
这是什么意思?
怎么听着这么不像好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