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府衙监牢,苟纭章将殊儿交给梁品,让他在外边等着,自己和李逢程进了牢房。
张诚被关在牢房的最里边一间,苟纭章让狱卒打开牢门,抬脚走了进去,潮湿的霉味和血腥气扑面而来。
牢房昏暗,只有小方窗几缕微弱的光透进来。一个人影蜷缩在角落,浑身湿透,衣衫褴褛,像一只被逼入绝境的野兽。
他的头发散乱,脸上沾满泥水和血渍,一只眼睛浑浊无光,脸上的疤痕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
听到有人来,他缓缓抬起头,朝门口看去。
视线中,一个女人站在光线落下的地方,身姿挺拔,高贵威严。几乎是下意识的,张诚就猜测到了她的身份。
这就是家主要杀的人。
有狱卒搬了椅子放到苟纭章身后,苟纭章拂了拂衣摆坐下,问道:“你叫张诚?”
张诚靠在墙壁上不动,一只眼睛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是又如何?”
“你想杀我?”苟纭章平静地问。
“我?”张诚的声音沙哑,带着嘲讽,“我一个又瞎又瘸的废物,手无缚鸡之力,怎么可能杀得了武功盖世的宁瑶郡主?”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谁了?”苟纭章含笑看着他,“看来你早就认识我。”
张诚愣了一下,“郡主说笑了不是?这邶丘——不,这沨平之内,还有谁不认识你?”
苟纭章颔首,问道:“你恨我?”
“不敢。”
苟纭章目光落在他身上,审视他一番后,转到正题:“张仕是怎么死的?”
“不知道——我己经说过很多遍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张诚很不耐烦,手上的铁链被挣得哗哗作响,“能不能不要再问我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见他不配合,李逢程拧起浓眉,呵斥道:“放肆!王妃面前,放尊重些!让你答什么就答什么!”
张诚闭了闭眼,深吸几口气,重复道:“我不知道,不是我杀的他,他死在霄龙镇的时候,我还在庆城!”
“这么说,张仕做的事情,跟你没有关系了?”李逢程冷声问道。
张诚面不改色:“我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我己经半个月没与他见面了。”
苟纭章微微向前倾,看着他瞳孔发白的右眼,好奇道:“你的眼睛是怎么瞎的?”
张诚闻声抬头看了她一眼,目中有些诧异,“什么?”
“那你的腿是怎么瘸的?”苟纭章又问,“这你总不会说不知道吧?”
张诚沉默片刻,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空荡的牢房回荡,显得格外阴森。
他缓缓站起身,身形摇晃,显然己经疲惫不堪,但眼神却愈发狠厉。
“我这一身伤,都是拜你们所赐!”
他被激怒了,指着苟纭章,控制不住地咆哮:“是你们带着大军踏入了我们的土地,是你们的士兵砍伤了我的腿,踢瞎了我的眼睛!这一切都是你们的错!如果不是你们,如果不是你们!我不会变成现在这副鬼样子!”
他像一只发狂的野兽一样,双目猩红,恨不能把面前的仇人撕碎。
李逢程被吓了一跳,后退一步,转头看了苟纭章一眼,却见她不为所动,丝毫没有被吓到。
苟纭章眯起眼睛,问:“所以,你想杀我?”
“我想,我当然想报仇……”张诚哼笑一声,理所当然地道,“可我只是想想,我什么都没做,难道你们害我害成这样,还不许我恨吗?”
苟纭章看了看他,知道他们若拿不出证据,张诚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松口,更不会认罪的。
苟纭章拍了拍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淡定地起身,“李大人,去查一查,他的腿和眼睛是什么时候伤的。”
李逢程见她离开牢房,让狱卒把牢门关上,亦步亦趋地跟上她的脚步。
“王妃,下官认为,这张诚定是因为遭遇不幸,故而……故而心生恨意,迁怒于您与王爷,这才让堂弟张仕安排买凶杀人。”
他这话的意思,竟是想就此结案。
苟纭章瞥了他一眼,“你认为,他就是罪魁祸首?”
李逢程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讪笑一声,道:“可是他也没必要扯谎啊……这和查不查他的眼睛和腿脚怎么废的,有什么关系?”
“当然要查,若他的伤根本不是在那次战争里造成的,不就是无端给朝廷,给大央军队抹黑吗?”苟纭章声音冷冽,多了几分不容置疑。
“当时谨王下令,只要百姓退避,则不伤百姓一丝一毫,他若是个安分的,又怎么会因此受伤?你当军令是什么玩笑么?”
李逢程喏喏,“是,王妃说的是,下官失言了。”
苟纭章走出牢门,在阳光下掸了掸衣袍上沾的阴冷气息,“好生看着他,等王爷把水匪抓回来,只要对一对口供,总会抓住漏洞的。”
李逢程本想问她,为什么觉得水匪和张诚一定有关系,但不知为何,又有些怕她鄙视自己愚蠢,谄媚应道:“王妃所言极是。”
苟纭章沉思片刻,问道:“张诚是什么人?”
“听说他原本在大户人家了做过管事,但是因为犯错,被赶出来了,后来就做了工头,专门招揽工人去干活的,就在咱们庆城的码头,搬货卸货什么的,有时候也干护送船货的活儿。”
“他原本的主家姓什么?在哪里?”
“好像是在凭南城,姓什么……”李逢程想了想,面露苦恼,挠了挠后耳,“这个下官一时间有些忘记了,总归是凭南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
苟纭章看了他一眼,他当即明白,“下官这就派人去查。”
苟纭章不相信张诚就是主谋,他一个跑腿做杂活的,凭他的本事,当真能找到一个忠心不二的死士来行刺?
这样一个干练果决的杀手,苟纭章都找不到一个,若不是精心培养,花钱买凶是绝对买不着这种品质的杀手。
殊儿正揪着梁品的头发玩得开心,小手上还抓着几根头发,梁品一个八尺大汉拿她束手无策,欲哭无泪,求饶道:“小姑奶奶,再薅我头发都秃了,快松手吧。”
殊儿咯咯地笑,转头瞧见苟纭章,立即松手,张开双臂“啊啊”地找娘亲抱。
梁品如释重负,连忙把殊儿还给苟纭章。
苟纭章拧眉,拍了拍殊华的小手,警告道:“再敢抓别人的头发,我抽你了啊。”
“郡主,”梁品见殊华可怜巴巴地瘪着嘴,连忙道,“属下没事的,小孩子手劲小,一点都不疼,您别动怒。”
苟纭章看他嘴硬,将殊华递过去,“既不疼,那你就抱着吧。”
梁品缩了缩脖子,硬着头皮伸手去接,殊华却不乐意了,一边摇头,一边往娘亲怀里钻,抱住苟纭章不撒手。
恰在此时,不远处有一阵混乱的脚步声传来,几人转头看去,正见到萧觉声一身黑甲走在前头,身后的差役押着几个被捆成粽子的水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