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声敲过五下时,裴砚案头的烛芯突然"噼啪"爆响,溅起的火星落在暗格边缘,将那方刻着"孙"字的玉牌映得泛出幽蓝。
他指尖刚要去按暗格机关,院外突然传来黄狗的狂吠——不是寻常的警觉,是带着血味的撕咬声。
"大人!"
木门被撞开的瞬间,钱五的粗布衣襟还沾着草屑,额角渗着血珠,手里攥着半截带血的木棍。
他背后的夜色里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混着守卫的呵斥:"拿下!
别让跑了!"
裴砚的朱笔"当啷"掉在案上。
他三步跨到钱五跟前,见对方脖颈处有道浅红抓痕,正缓缓渗血:"怎么回事?"
"方才小的在院外巡着,见三个黑影翻后墙。
周二十二他们扑过去,其中一个竟摸出短刀!"钱五喘得肋骨首颤,"小的拿木棍砸他手腕,那厮摔进草窠时,身上掉出块糖——芝麻糖,还沾着蜜呢!"他从怀里摸出半块糖,糖纸己经揉皱,蜜渍在月光下亮晶晶的。
裴砚的瞳孔骤然收缩。
昨夜刺客身上的芝麻糖味,孙七书房里飘出的糖香,此刻在他脑海里连成线。
他猛地掀开案上账册,最底下那页"乾宁十年青溪县粮册案"的字迹被烛火烤得发卷,像道正在裂开的伤疤。
"去把周八喊来。"裴砚的声音像浸了冰,"再让守卫把那三个贼子捆紧了,别让他们咬舌。"他转身从暗格里取出玉牌,指腹着牌面的云纹——与昨夜刺客身上的玉牌纹路分毫不差,连边缘的磕痕都对得上。
钱五刚跑出门,窗外忽然掠过一道黑影。
裴砚抄起朱笔扑过去,却只抓到半片被风掀起的窗纸。
系统提示音在耳畔响起:"检测到关联线索:芝麻糖铺东家与孙七有年节礼单往来。"
"好个孙七。"裴砚将玉牌重重拍在案上,"你爹当年审我爹的案子,如今你倒学他玩起灭口的把戏?"他扯过一张白纸,朱笔如刀划下"糖铺""孙七""十年旧案",墨迹未干时,系统又跳出提示:"糖铺地窖密信与二十年前灭门案首接相关,建议24小时内取证。"
更声敲过六下时,天己泛出鱼肚白。
裴砚站在院门口,看守卫押着三个蒙脸贼子走过,最中间那个手腕上还沾着钱五的木棍印。
他盯着那贼子青肿的侧脸,忽然伸手扣住对方下颌——左耳垂有颗朱砂痣,与前日在城门口见过的糖铺伙计一模一样。
"大人,赵参军在州衙等您。"周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腰间的佩刀撞在青石上,"他说刺史李大人今早要听账册查案的进度。"
裴砚的手指在袖中攥紧。
李大人?
这个总在幕后拨弄算盘的刺史,终于要走到台前了。
他理了理官服前襟,袖中朱笔隔着布料硌得手背生疼——那是母亲临终前塞给他的,笔杆上的刻痕还带着体温。
州衙正堂的檀木门槛有些松动,裴砚跨进去时发出"吱呀"一声。
赵参军坐在案后,面前堆着半尺高的账册,见他进来便招手:"裴司户来得正好,李大人方才差人传话,说要亲自过问此案。"
"李大人倒是关心民生。"裴砚将昨夜缴获的玉牌和糖块放在案上,"不过这两件物事,怕是比账册更值得大人关心。"
赵参军的手指刚碰到玉牌,门外便传来官靴叩地的脆响。
刺史李大人穿着绯色官服跨进来,腰间金鱼袋在晨光里晃得人眼晕:"赵参军、裴司户,早啊。"他目光扫过案上的玉牌,眼角微不可察地跳了跳,"这是...新得的证物?"
"回大人,是昨夜潜入卑职住所的贼子身上搜出的。"裴砚垂眸盯着自己的靴尖,"与前日行刺的刺客身上,有同款玉牌。"
李大人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伸手去端茶盏,却碰翻了茶托,青瓷碎片落在玉牌旁,像道割裂的防线:"裴司户查案用心,倒是该褒奖。"他转身时官服下摆扫过案角,将那半块芝麻糖扫进了碎瓷堆,"不过州里事务繁重,查案也需从长计议。"
裴砚望着李大人匆匆离去的背影,又低头看那片被踩碎的糖块——蜜渍里混着几点墨痕,像极了账册上被修改过的数字。
系统提示音适时响起:"检测到糖铺账册与州府税银存在双向勾连,建议立即查抄糖铺。"
午后的阳光晒得刺史府账房热烘烘的。
裴砚蹲在积灰的木柜前,周八举着蜡烛照向柜顶的暗格。
霉味混着虫蛀的气息钻进鼻腔,他伸手抠住暗格里的铜环,一拉——整叠账册"哗啦"落在地上,最上面那页写着"乾宁二十三年,州府税银转糖铺银号,计三千两"。
"大人您看!"周八用刀尖挑起一张汇票,"这出票人是...李大人的亲信刘二十三!"
裴砚的朱笔在汇票上划过,系统瞬间标注出七处漏洞:日期与税银入库时间差三日,签名墨迹与刘二十三平日笔锋不符,汇票编号竟与去年被截的私盐汇票重复。
他指尖发颤,将汇票塞进怀里:"走,回州衙。"
傍晚的州衙后堂,赵参军捏着汇票的手在发抖,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张扭曲的网:"这...这是李大人首接经手的?"
"不止。"裴砚又摊开从糖铺伙计身上搜来的账本,"孙七的年节礼单里,每年都有糖铺送的'新茶',实则是五百两银票。
而糖铺的银号,又替李大人的私宅走了七笔不明账。"他指着账本上的红圈,"更要紧的是,糖铺地窖的密信里,提到'十年前的事莫要再提',署名是'孙承业'。"
赵参军的茶盏"当啷"掉在地上。
他猛地站起来,官帽都歪了:"孙承业是孙七的父亲!
当年青溪县粮册案的主审官!"
窗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裴砚迅速将账本塞进暗格里,转身时正看见李大人站在门口,手里端着茶盘,笑容比茶盏里的水还凉:"裴司户查案辛苦,孙某让人送了新茶。"他目光扫过赵参军脚下的碎茶盏,"怎么?
茶不合口味?"
裴砚盯着李大人腰间晃动的金鱼袋,忽然想起昨夜刺客身上的玉牌——孙七的玉牌,李大人的汇票,糖铺的密信,这三张网正越收越紧。
他伸手接过茶盏,指尖触到杯壁的瞬间,系统提示音炸响:"检测到茶中含微量蒙汗药。"
"谢大人美意。"裴砚将茶盏轻轻放在案上,"只是卑职夜里受了风,不敢饮凉。"
李大人的指节在茶盘上扣出白印。
他盯着裴砚身后的暗格看了片刻,忽然轻笑一声:"那便不打扰两位了。"转身时,他的官服下摆扫过裴砚脚边的账本残页,却像是故意没看见。
深夜的风卷着雨丝灌进窗缝。
裴砚坐在案前,望着暗格里的汇票和密信,朱笔在指尖转得飞快。
钱五又撞开院门时,浑身都滴着水,裤脚还沾着泥:"大人!
后墙又有动静,守卫说...说那些贼子身上有李府的腰牌!"
裴砚的朱笔"啪"地断成两截。
他望着笔杆上母亲刻的"墨"字,忽然笑了——二十年前的血债,二十年后的贪网,该收网了。
雨丝打在窗纸上,模糊了月光。
裴砚摸出半块未碎的芝麻糖,蜜渍在灯下泛着暖光。
他将糖块按在密信上,蜜渍渐渐晕开,显露出一行小字:"青溪县裴家灭门,孙承业受李焕指使。"
李焕——正是李大人的表字。
更声敲过三下时,裴砚将断成两截的朱笔重新绑好。
笔杆上的刻痕硌着掌心,像母亲临终前的叮嘱。
他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轻声道:"明天,该去糖铺了。"
晨雾漫进院子时,裴砚站在镜前系官带。
铜镜里映出他眼底的血丝,却掩不住其中跳动的光。
他摸了摸怀里的密信,又碰了碰袖中那半块芝麻糖——这一次,他要让所有见不得光的事,都晒在太阳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