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头的烛火被穿堂风撩得一跳，将裴砚捏着匿名信的手影投在青砖墙上，像只发颤的黑蝶。
他盯着粗麻纸上"查刘，死路"西个墨字，指腹反复信笺边缘——墨迹未干时他便摸过，此刻纸角己有些发皱，像块浸了水的旧棉絮。
"刘大人..."他低声念出这个总挂着温和笑意的名字。
三日前在县衙后堂，那老者还拍着他肩膀说"裴司户断案如神，屈在这小小县城实在可惜"，茶盏里的茉莉香还萦绕在鼻尖，怎么就成了要他停手的"死路"？
袖中朱笔突然一烫，裴砚猛地回神。
系统提示音总在他心绪波动时轻鸣，此刻笔杆上的云纹正泛着淡金，像被谁在暗夜里点了盏小灯。
他将信笺按在案上，朱笔尖轻轻划过"刘"字，系统的冰凉触感顺着指节爬上来——这是触发"牍案回溯"的前兆。
"查。"他咬了咬牙。
案头堆着的刘知县近三年的判案卷宗突然泛起微光，最上面一本《乾宁二十三年三月田产纠纷案》自动翻到夹了红签的那页。
裴砚凑近，见张老汉状告李府强占祖田的供状上，系统用淡金线条标出矛盾：张老汉说地契是祖父临终所授，墨迹却新得能蹭脏手指；李府呈的地契上，保长画押的日期是三月初五，可保长三月初一便随商队去了南郡——这些漏洞他前日查李府时竟没注意到。
"原来刘大人批的'证据确凿，驳回原告诉求'，是早把漏洞补得严实。"裴砚捏着朱笔的指节发白。
他翻到下一本卷宗，是去年秋粮赈灾案，刘知县批给李府的粮仓紧邻河道，说是"地势高燥利于储存"，可系统标出的水文记录显示，那片地十年前便因汛期塌过三次——哪是高燥，分明是李府故意选了易淹的仓库，好吞了泡水的粮米再报损。
窗外传来梆子声，三更了。
裴砚揉了揉发涩的眼，将所有标了金纹的卷宗摞成一叠。
他知道该去见谁了——杨侍郎昨日说"背后的人未必只有李守财"，此刻看来，这"人"怕就坐在县衙后堂，每日和他打照面。
杨侍郎的官邸比昨日更静，门房见他来，连灯笼都没多挑一盏，只引着绕到侧门。
花厅里燃着沉水香，杨侍郎正对着案上的《库房典守条例》抄本，笔尖悬在"监守自盗者，杖责八十"那行，见他进来也不抬头："裴司户又带了什么？"
"学生带了刘知县的'政绩'。"裴砚将卷宗推过去，"二十三年田产案，去年赈灾案，还有前年的商税减免......每桩都有李府的影子。"他喉结动了动，"匿名信说查刘是死路，学生想知道，这路是谁铺的？"
杨侍郎的笔尖终于落下，在"八十"上重重勾了两笔，墨迹晕开像朵黑花："你当李守财那土财主能养出这么周全的棋子？"他抬眼时眸色沉得像深潭，"上个月吏部调了个员外郎去江南，说是查盐引，结果在驿站坠了马——那员外郎，正是当年查你陆家灭门案的书办。"
裴砚猛地攥紧袖口。
陆家？
他父母被灭门的旧案，竟连杨侍郎都知道？
"别慌。"杨侍郎指节叩了叩卷宗，"我让你改的条例，吏部己经拟了草案。
但刘某人背后的，是当年权倾朝野的'玉衡党'余孽。"他从袖中摸出个青瓷瓶推过去，"这是避毒丹，往后用饭喝水前含一颗。"
裴砚捏着瓷瓶起身时，杨侍郎又补了句："你那朱笔改牍的本事，莫要全露了。"
回到县衙时，东厢的窗还亮着。
张文裹着件旧棉袍坐在门槛上，见他回来立刻站起："大人，我翻了李府近五年的商队记录，他们往京城送的货单总比账本少三成——怕是拿三成货做了孝敬。"少年的鼻尖冻得通红，手里还攥着半块冷掉的炊饼。
裴砚心里一暖。
这书吏是他刚到任时从杂役房捡的，当时张文正蹲在井边啃发霉的馒头，见他来就磕了三个响头："小人会背《唐律疏议》，求大人给口饭吃。"如今倒成了他最得力的帮手。
"明日去城南找王屠户。"裴砚将卷宗塞给张文，"他去年卖猪给李府，钱拖了半年才给——李府该是拿这钱去填刘知县的窟窿了。"他刚要再说，前院突然传来门环响。
门房老周的声音带着颤："裴大人，东市茶棚的孙二来说，看见刘知县和李老爷在'醉仙楼'二楼雅间，灯都灭了还没走。"
裴砚的心跳突然快了半拍。
醉仙楼是李府的产业，二楼雅间的窗户正对着后巷，连巡城兵都很少往那边去。
他摸了摸袖中的朱笔，又摸了摸杨侍郎给的瓷瓶，转头对张文道："把李府近三年的货单再对一遍，尤其是往京城送的。"
"大人要去......"
"我去买壶酒。"裴砚扯下官服，从床底摸出件洗得发白的青布短打。
月光透过窗纸照在他脸上，将眼底的冷光割成碎片，"醉仙楼的桂花酿，我早想尝尝了。"
子时三刻，醉仙楼的灯笼还在风里晃。
裴砚缩着脖子蹲在后巷的柴火堆里，夜行衣的布料擦过砖缝，发出沙沙的轻响。
二楼雅间的窗棂透出一点昏黄，像只半闭的眼。
他摸了摸腰间的朱笔，笔杆上的云纹在暗夜里泛着淡金，像在替他数着心跳——一下，两下，第三下时，雅间里传来李守财的笑声："刘兄放心，等那小司户......"
后面的话被风声卷走了。
裴砚屏住呼吸，手指扣住墙缝，慢慢往上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