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蔓第七次爬满庄园雕花拱门时,苏漓烃站在缀满气球的客厅中央,后颈的耳翼在水晶吊灯下轻轻颤动
蛋糕上三十根蜡烛的火苗被孩子们的欢呼惊得摇晃,暖光映得江予棠画布上未干的油彩泛起粼粼波光,苏濯鸢推来的生日贺卡还带着油墨未干的温度,江夙栀蹦跳着往他怀里塞了个铃铛——和梦境里那枚藏在狐尾间的一模一样,边缘还刻着歪歪扭扭的“爸爸”
“许个愿吧”
江玖泠的声音裹着红酒的醇香,翡翠戒指轻轻叩击高脚杯
苏漓烃望着水晶吊灯在众人瞳孔里碎成光斑,突然想起初见时她站在暴雨中的模样
那时的江玖泠打着伞,眼神像看一个手无足措的孩子;而此刻她鬓角染了银丝,无名指上的婚戒与他的款式相配,倒映着摇曳的烛光
耳翼下意识地颤动,带落蛋糕上的糖霜,他对着跳跃的火苗闭上眼,却不知道该祈求自由,还是延续这场精心编织的牢笼
孩子们抢着分食蛋糕的喧闹声渐渐远去
深夜的主卧弥漫着龙涎香,苏漓烃蜷缩在丝绸床单上,狐尾温顺地缠绕在脚踝,像条褪色的围巾
电子脚镣的嗡鸣规律而轻柔,经过七年磨合,他早己习惯金属扣贴在皮肤的触感
月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在他锁骨的电击疤痕上投下斑驳光影,恍惚间竟与江夙栀送的铃铛重叠
他数着天花板的裂纹,首到困意将意识拖入黑暗
一滴冷水砸在睫毛上,苏漓烃猛地睁开眼
铁锈味在口腔蔓延,瓷砖的寒意顺着脊椎窜上来
他低头看着腕间狰狞的伤口,鲜血正顺着指缝滴落在潮湿的瓷砖上,晕开暗红的花
窗外暴雨如注,晨光裹着雨幕刺破雾气,映出镜子里苍白的少年——没有狐尾,没有耳翼,更没有那些刻骨铭心的伤痕
校服袖口被血浸透,露出内侧用圆珠笔反复刻写的数学公式,和试卷上刺眼的五十九分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漫展上的电流刺痛,年夜饭桌下的翡翠纽扣,金丝笼里的晨昏...原来都是濒死时大脑编造的幻梦
苏漓烃颤抖着摸到校服口袋里皱巴巴的试卷,鲜红的分数刺得他眼眶发酸
他想起梦里江夙栀最后塞来的铃铛,此刻却只攥着沾血的刀片
浴室排风扇发出老旧的嗡鸣,混着雨声,竟与电子脚镣的警告声渐渐重合
生命流逝的速度比梦境里的烟花更短暂
苏漓烃倚着冰凉的墙壁滑坐在地,后颈传来虚幻的瘙痒,仿佛耳翼正在生长。他想起江予棠画布里的血色荆棘,每一根线条都在诉说他的挣扎;想起苏濯鸢藏在报表下的同情眼神,和欲言又止的叹息;想起江夙栀抱着他学做菜时,项圈铃铛撞在他鞭痕上的钝痛
还有江玖泠在月光下说“你永远属于我”时的温柔嗓音,此刻化作现实中救护车的鸣笛,由远及近
“狐尾晨霜,耳翼残灯,当真是朝伴镣声暮染血,爱恨痴嗔转头空”
“再见了...”
他对着虚空轻声呢喃,雨水敲打玻璃的声音渐渐模糊
当最后一丝意识消散时,苏漓烃恍惚看见庄园的玫瑰开得正艳,江夙栀的铃铛在晨雾中摇晃,而他戴着珍珠耳钉,穿着绣满蔷薇的围裙,正在厨房哼着跑调的歌
江玖泠从背后环住他的腰,纳米手套下不再有电流,只有真实的体温
现实世界里,救护车的鸣笛撕破雨幕
急救人员推开宿舍门时,只看见窗台上洇湿的试卷,和少年腕间凝固的血痕
那个本该走向未来的生命,永远停留在了暴雨倾盆的清晨,连同他用鲜血编织的黄粱美梦,一起葬入了潮湿的泥土
“苏君讳漓烃,少负逸才,敏而好学。垂髫之际,崭露锋芒,经史子集,过目成诵;数理玄理,触类旁通。其学也,如清泉奔涌,似星火燎原,师长叹服,同辈钦羡
然天妒英才,困厄相缠。课业之重,若千钧压顶;竞争之烈,如寒霜刺骨。纵有凌云之志,难敌心力交瘁。十五弱冠,竟困愁城,于厕隅执刃,欲断烦忧。自此,尘世少一勤学郎,泉台多一伤怀客
君虽早逝,然其才德,熠熠生辉。求学之坚毅,治学之严谨,为人之谦逊,皆为楷模。若松之挺秀,如竹之清雅,似梅之高洁。今埋骨于此,愿清风常伴,明月相照,以慰生平
铭曰:英才早逝,令人悲叹。学识品德,千古流芳。泉下有知,当无遗憾。清风明月,永伴君旁”
唯有窗外的雨不知疲倦地下着,冲刷着无人知晓的故事,和一个少年未曾说出口的,关于自由与救赎的渴望
漓波碎月曳残灯,烃焰凝灰蚀旧城。
憾锁千重沉夜海,黄粱一梦坠秋声。
弥留犹触温言暖,醒世空余冷雨横。
结香暗绽无人嗅,徒向幽冥寄往生。
而在另一个时空的庄园里,烛光依然摇曳,虚空中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为这场永不落幕的幻梦,画上了永恒的句点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