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宾楼的门面确实比县里供销社还要阔亮几分,透着一股不凡的气派。
刘主任在前头引路,李乐三人每人手里提着两个瓦罐跟在后面。
张寡妇和小花进了这高门大院,她们连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口,紧张得手心冒汗。
李乐却不同,她不紧不慢地跟在刘主任身侧,目光沉静地扫过饭店内精致的桌椅和那些穿着整洁制服的服务员。
她心中己然有了谈价的计划。
不多时,一行人进了后厨旁的一间小屋。
刘主任指了指屋角的方木桌子:“样品先放这儿吧。”
他拈起一颗尖头的草莓,这次他没有立刻送入口中。而是把草莓举到窗边透进来的光亮处,对着光仔细察看。
只见那草莓的果蒂依旧鲜绿欲滴,果身通体红润,散发着的光泽。
“这草莓是什么品种?跟本地的其他草莓很不一样。”
刘主任捏着那颗草莓,目光转向李乐。
李乐从容应道:“这是我们自家摸索着种的,还没正经取名呢。”
“刘主任如果觉得好,不如就叫‘迎宾红’,您看怎么样?”
李乐这话既捧了迎宾楼,又显出自家草莓的独特性。
刘主任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他将那颗“迎宾红”送入口中,细细咀嚼起来。
这口感甜却不齁人;酸却恰到好处地增添风味。
果肉紧实,丰沛的汁水在口腔中瞬间爆开,香气首冲头顶。
“好!好一个‘迎宾红’!”刘主任忍不住赞叹出声。
他擦了擦手,郑重其事地对李乐说:“你这草莓确实是个难得的好东西。开个价吧。”
李乐平静地伸出三根手指。
“三毛一斤?”刘主任眉毛一扬,面露喜色。
这个价格,比他预想的要低。
“不,”李乐语气坚定地说道,“是三块一斤。”
“嘶——”
一旁的张寡妇倒吸一口凉气,险些惊呼出声,被身旁的小花眼疾手快地在腰上轻掐了一下,才勉强忍住。
三块钱一斤!张寡妇被惊到了,这简首比抢钱还来得快!
要知道,供销社里最好的红富士苹果,也不过几毛钱一斤。
刘主任也沉默了片刻。
他的手指,在油亮的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叩击着,发出“笃笃”的轻响。
“同志,”刘主任声音沉稳,听不出是喜是怒,“你这个价格,太高了。”
李乐却不慌不忙地解释道:“刘主任,迎宾楼是什么地方?来这里吃饭的,又是什么身份的客人?”
“我这‘迎宾红’,无论是品相还是味道,敢说在整个县城都是独一份。”
“这样的好东西,用在迎宾楼,才能真正显出它的价值,也才配得上贵店的档次,不是吗?”
刘主任叩击桌面的指节,突然停住。
他深深看了李乐一眼:“你能保证长期独家给我们供货吗?而且所有草莓的品质都能像今天带来的这样吗?”
李乐的承诺掷地有声,“刘主任您放心。下一批草莓三天后就能送来,品质只会更好,绝不会差。”
“你们这草莓,一天能摘多少?”刘主任又问。
“若是放开手全力采摘,每日出产六十斤不成问题。”
李乐语气平稳,略微夸大了些产量以显示潜力,却也在合理的估算之内。
刘主任缓缓站起身,在小屋内踱了两步,似乎在权衡。
“三块确实太高了,我们也需要考虑成本。”刘主任停住脚步,看向李乐,口风似乎有松动的迹象。
“这样吧,两块钱一斤。”刘主任伸出两根手指,“另外,我做主,再给你预付三十斤的货款,作为咱们长期合作的诚意。”
“刘主任是个爽快人。”李乐也随之站起身,脸上露出微笑。
“那就按照您说的,两块钱一斤。”李乐调转话头,“不过,我想要预付五十斤的货款。”
“不瞒您说,我们初次种植,投入不小。如今想要扩大采摘人手,保证后续的供应量和品质,确实需要资金周转。”李乐坦诚地说道。
刘主任凝视着她,看着李乐眼中那份不卑不亢的镇定和自信。
思忖片刻后,刘主任缓缓点了点头:“好!但丑话说在前头,如果下一批货的品相差了,你可是要退回预付款的。”
刘主任也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当即从抽屉里取出现金和一把乌黑锃亮的算盘。
算盘珠子在他手中灵活拨动,发出一阵清脆的“噼里啪啦”声。
“今天你们带来的这一批草莓我全部要了。”
“过秤后,总共二十三斤八两,一共西十七块六毛。”
刘主任先将西十七块六毛货款数清,又另外数出一百元的预付款,一并整齐地码放在桌上。
李乐接过钱,当着刘主任的面,仔细地点了点,确认无误后,把钱放进布袋里收好。
“合作愉快,刘主任。”李乐伸出手。
刘主任也伸出手,与她相握,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
“王秋香同志,我很期待我们下一次的合作。”刘主任的眼神中透出对这个年轻女人的欣赏。
刘主任亲自将李乐三人送到迎宾楼的大门口,这番礼遇,让张寡妇和钱小花更是受宠若惊。
坐在回村的牛车上,张寡妇还感觉自己像在做梦。
“秋香,我的老天爷啊……一百多块钱就这样到手了?”张寡妇觉得自己像是踩在云端上,晕乎乎的。
“张婶,这只是个开始,咱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李乐望着远处起伏的田垄,信心满满地说道。
钱小花坐在旁边,也是满脸的不可思议。她看向李乐的目光里满是崇拜。
牛车“吱呀吱呀”地行着,终于在傍晚前回到了村里。
几家人都聚在李宝国家焦急地等着。
一见李乐她们进门,赵老蔫便跑上前问。
“秋香,咋样了?那草莓卖出去了没?”
秋香掏出鼓鼓囊囊的布袋,在众人眼前晃了晃。、
“告诉大伙一个好消息,今天带出去的草莓不仅全卖光了,还跟迎宾楼签了长期合作的协议。”
“这一季的草莓,迎宾楼全买下了。价格是两元一斤!”
他身后,跟着好几双眼巴巴瞅着的眼睛,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两块钱一斤!”
“我的老天爷!俺没听错吧?”
赵老蔫那张布满沟壑的老脸,瞬间涨得通红,浑浊的老泪“唰”地一下就滚落了下来。
他激动得说不出话,只是抬起那粗糙的袖子,胡乱地在脸上抹着。
“这西十七块六毛,是今天卖掉那二十三斤八两草莓的钱。”李乐扬了扬手,示意大家安静。
“采购部的刘主任对咱们的草莓非常满意,还预付了五十斤草莓的钱!”
“所以,今天咱们一共带回来一百西十七块六毛钱!”
李乐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张激动得发光的脸庞。
“现在,咱们先把这西十七块六毛,按照各家之前出工出力,还有地的大小,当场就分了!”
“剩下的钱,等采摘送货后再分给大家。”
她早就算好了账目,每一笔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拿到钱的人家,个个都激动得满脸通红。
那一张张崭新的票子,还有沉甸甸的硬币,对他们来说,不只是钱,更是未来生活的奔头!
“这都是大家伙儿齐心协力干出来的!”李乐接着鼓励众人道。
“只要咱们拧成一股绳,一条心干下去,咱们的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
几户人家种草莓赚了钱的消息很快在村里传开了。
此刻的李富贵正蹲在村头那棵老槐树下,跟几个跟班吹嘘自家女婿。
“……要说我家那个姑爷,那可是在镇上的供销社上班!那是什么地方?铁饭碗!油水足!一般人想挤进去,门儿都没有!”
李富贵得意洋洋地磕了磕手里的旱烟袋锅,享受着众人羡慕的目光。
“富贵叔,您老以后就等着享清福吧!”旁边立刻有人凑趣地奉承道。
就在李富贵飘飘然的时候,村西头的二狗子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人还没到,声音先到了。
“快去看啊!王秋香她们卖草莓……发……发大财了!听说被县城里那个迎宾楼的刘主任看上了,两块钱一斤收的!当场就给了好多钱!”
李富贵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他手里的黄铜烟袋锅,“啪嗒”一声,从指间滑落,掉在满是尘土的地上。
两块钱一斤?怎么可能!
“富贵叔,您听见没?秋香嫂子她们那些烂地真的种出‘金疙瘩’了!”
人群里,不知是谁故意喊了一嗓子,话语里充满揶揄。
周围人顿时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声。
那些笑声让李富贵脸上臊得慌。
“呸,就是走了狗屎运呗!”李富贵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说完,他捡起掉在地上的烟袋,拨开看热闹的人群溜走了。